01
幺爷是父亲最小的弟弟,我们那儿管叔叫爷。
幺爷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帅小伙,这也是我对他的最初印象。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和哥哥随着母亲回到了农村老家,父亲在另一个城市当工人。我第一次见到了幺爷,那时的他二十出头,穿着牛仔裤,头发是精心梳理过的,还上了摩丝,散发着阵阵香味。这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受了港台文化的影响。毫无疑问的是,幺爷是个帅气的小伙。可是,上天对他是不公平的,因为幺爷是个又聋又哑的人。
02
因为我们的返乡,原本住在我家老房子里的婆婆爹爹,还有幺爷必须搬出去了,幺爷是不会说什么的,但是幼小的我似乎能觉察出婆婆的不满。
婆婆在大伯和三爷两家房子的空隙处搭建了一弄房子,那真的很狭窄,只有长长的一条,最里边是灶台,中间是过道,最外边是卧室。从搬出我家以后,幺叔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打理自己的头发了,也不再涂抹发胶,就连那条蓝色的牛仔裤也很少穿过。幺爷开始忙着干农活,每天不停歇。
当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他不会忘记为你打开一扇窗。幺爷虽然又聋又哑,但是他在有些方面天赋异禀。像犁田,耙田,种稻,种菜,种藕,无一不是一把好手。最令我佩服的是他极为精通水性,这种本领不仅体现在凫水上,更表现在他对水中生物的掌控上,那些鱼虾好像会听他使唤一样,单是在几米深的水中徒手摸鱼就足以技惊一方了。
我的家乡是鱼米之乡,河汊纵横交错,鱼虾是极为丰富的,幺爷因为精通水性,只要他下水,总能够满载而归。除了捉鱼捞虾鱼虾,他下鳝鱼和泥鳅的技艺也是令人叫绝。
多亏了幺爷的这种天赋,让他在种田之外又多了一份收入的来源。我是很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去河汊里面下鱼的。每天清晨,幺爷就会准备好麻网,麻网的眼有大有小,可以卡住不同大小的鱼,除了麻网,他还会带上用车轮内胎做的气胎和一个脚盆,下水之前,他先将脚盆套在气胎里面,然后拿着麻网,人蹲在脚盆中,慢慢的划向远处,然后找准位置,将麻网慢慢拉开,直到整张麻网浮在水面。如果赶上他高兴,他会摘一些野生的菱角给我们吃。他对鱼群活动的把握是极精准的,到了中午,就可以去收网了,真的基本上每天都是满载而归啊。托了幺爷的福,我们几乎每天都能吃到鲜甜的鱼肉。
到了傍晚,幺爷又会准备好下鳝鱼和泥鳅的竹笼,这种笼子构造很特别,一旦钻就去就出不来了。下鳝鱼和泥鳅是需要饵料的,幺爷会挖一些蚯蚓,然后把它们缠在一根小木棒上塞进竹笼里。我是不能跟去的,因为要走很远,对埋放竹笼的地方是有讲究的,那些地方有,哪些地方多,幺爷都是熟稔于心的,村子周围的河沟,塘堰,田间一定都被幺爷走遍了吧。村中做这事的人也有几个,但论收获,无疑幺爷是完胜的,很多时候,竹笼里面几乎都塞满了大大小小的泥鳅和鳝鱼,要是放到现在,能卖不少钱哩,即便在那个年代,也能给幺爷带去不菲的收入。我记得上到初中以后,每年的暑假,我也会去下鳝鱼和泥鳅,但是因为没有得到幺爷的真传,虽然有收获,但总是寥寥。
03
我慢慢地长大,幺爷的婚事成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残障,这周边的姑娘,不说排着队来,娶个女人对于幺爷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世上没有如果,现实总归是要面对,我年纪虽小,也能隐隐感受到婆婆的焦虑。这个裹了脚的小老太太,闷声不响的四处托人帮忙,正常的姑娘是不太可能了,只能找跟幺爷类似情况的了,但是很久都没有下文。能够看出来,不把幺爷的婚事解决了,婆婆是死也不会闭眼的。能指望谁呢?幺爷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但是他们能指望得上吗?
那是个阴冷的周末,风很大,还下着雨,南方的冷让人极为不适。我从镇上放假回家,大伯家的堂屋有很多人,我默默地走进去,看到了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子,看起来比我也大不了几岁,红衣黑裤,不说话。听着大人们的对话,我了解了个大概,这个女子来自我们省的一个山区县,靠近四川,在那个年代,山区农村的条件是远不能和我们平原地区相比的,她被人带了出来,想必是希望找个好点的人家嫁了吧。女子偶尔会开口作答,那口音极为难懂,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听得不是很明白。这个大不了我几岁的女子后来成了我的幺娘。这样的结果,无论对幺爷,还是对婆婆,都算是圆满的,关键是幺娘是个正常人。但我还是能够看出来,婆婆对这个外乡人打心底里并不喜欢,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04
幺爷结婚都一年了,但是幺娘的肚子却没有反应。婆婆虽然解决了幺爷的终身大事,但是看不到幺爷开枝散叶,她死了应该还是闭不上眼的。婆婆找到了我的母亲,希望母亲能够带着幺叔去城里看看大夫,他们为何认为是幺爷有问题,而不认为是幺娘,我不得而知,习惯中,生不出孩子总是女人被指责的多。
那天,母亲带上幺爷和我坐上了去城里的客车。下了车后我们并没有去医院,而是找了个民间诊所,我没有问母亲为什么,也许是为了省钱,也许是幺爷以前到医院看过,没有效果。我们是在路上被一个中年妇女拦下的,她和母亲说了几句话后,母亲就跟着她,七拐八弯的来到一个诊所。按照现在的说法,这个中年女人就是托,那个大夫就是个江湖骗子。果不其然,后来我们第二次想去复诊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诊所了,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到现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母亲带着我们找了第二家诊所,这回没有相信任何中年女人的鬼话,诊所看来也是比较正规的,墙上挂着人体解剖图,经络图,各种锦旗,桌上放着人体骨骼,像那么回事。我不关心具体的诊疗情况,一切都是母亲在操持,她未出嫁时做过几年的赤脚医生。
真的是要感谢我的母亲,在那个诊所看过几次以后,幺娘真的怀上了。这可是高兴坏了幺爷和婆婆,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然而事情总有波折。
我因为在镇上读书,要住校,家中发生的事情便不是很清楚,只能每次周末回家才能从母亲或者其他人的口中知悉一二。那天回到家,母亲一阵叹息,我问怎么回事,母亲告诉我,幺娘的孩子流掉了,我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母亲说是幺爷两口子屁颠的骑着自行车出门,不成想摔了一跤。真是戏剧,那么艰难的怀上,就这么容易的没了。幺叔不能说,我不知道他的感受,但是婆婆的态度却是十分明显的,对幺娘的数落是常有的事,甚至还动了手,幺娘一个外乡人,年纪又不大,很多时候都跑到我家,寻求母亲的帮助。
虽然第一个孩子轻易地没了,但幺娘的肚子很快就隆起来了。这回是格外的小心了,危险的事情是不敢再做的。我当时正赶上放暑假,我是看着幺娘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她也经常跑到我家,躺在我的床上看《新白娘子传奇》。
不出意外地,幺娘顺利的生下了他们的孩子,这个孩子是幸运的,如果不是更早的那个的逝去,他是来不到这个世界的。看着幺爷成家,再看着小孙子的出世,我那个倔强的婆婆该是可以长舒一口气了。在她七十二岁的那年,她终于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终究也没跨过七十三,八十四的槛,但是我想她应该是能够闭上眼的吧。
05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幺爷也老了,曾经的帅气模样,意气风发的神情都已经被岁月尘封。他现在自己都做了爹爹。这样的人生对他来说应该算是圆满的吧,还能要求更多吗?
这个一辈子也没有开口说过话的男人,用他自己的勤劳默默地支撑他的那个家,守护他的爱人和孩子,他虽然又聋又哑,我却觉得他比很多人都活得通透,幸福。愿这种简单的幸福能够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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