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1日,龚州。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再回到龚州。 一去经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其实即便我不离开,一切也都变了样子。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因我而停留,我是深知这一点的。
我更加不曾想过我们会在多年后再次相遇的场景。
晚风轻拂,拂去了白天的燥热。华灯初上,增添了城市的妩媚。我燃起一根烟,注视着眼前这座令我倍感陌生的城市,任晚风吹拂着我的脸庞。看似潇洒,看似淡定的我,此刻却心海翻腾,掀起万丈波浪。
我以为当初我的决然离开,对于有些人有些事,我的眼睛看不见,我的耳朵听不到,我就可以得以解脱。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事想留难留,有些人想忘难忘。
青春易逝,伊人难忘。
我猛吸一口烟,然后就是不停地咳嗽。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电话响了。
“喂,大作家,你在哪儿呢?酒已经满上了,赶紧过来。老地方等你。”打电话的是李树成,生死兄弟,以前的。
“我在洵江桥呢,现在马上过去,半个小时后见。”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说道。
李树成说的地方叫“老男孩”酒馆,大学那会儿我们每周都会来这儿混上三两次。高兴的时候来,失落的时候也来。酒馆的老板姓周,是个四十来岁的文青。再看见老周,我也不再是年轻人了,成了名副其实的老男孩。
我一走进酒馆就看见李树成在向我打招呼。我找了位置坐下,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也不看他。
李树成也不说话,他只是看着我,不停地喝着啤酒。我们是最熟知的老友,现在却是最无话的陌人。
“怎么,大作家,你是下了决心一辈子都不见我了啊?”李树成说这话的时候满是悲楚。
“怎么会,你别多想了。”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明明就是他的错,现在反倒是我显得很窘迫。我拿起啤酒,连忙说道:“来来来,不说了,喝酒吧。”
李树成推开我的酒说道:“那你为什么要离开龚城,为什么又回来,为什么回来又不联系我?”
我俩又沉默无言。
许久之后,李树成才缓缓地说:“我和周真贞结婚了。”
“是嘛,恭喜你们了。”我自努力使自己平静,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心中那股酸溜味儿。
“我们又离了。”
“啊?为什么?”李树成的话着实惊到了我。我的语气里参夹着震惊与恼怒,或许还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成分。
“你离开龚州没多久我们就结婚了,三年之后我们最终选择了离婚。”
“不是,为什么啊?你既然不够爱她,为什么又要结婚呢?”我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
我的怒吼引起了酒馆里的所有人的注意。直到老周来劝,我的怒气也没办法平息。
“这些年建材市场不断萎缩,生意越来越难,我白天黑夜都忙于应酬。你也知道,周真贞是一个喜欢浪漫的人,没有我的陪伴,难免会寂寞的。后来她就跟一个比我小许多的人,他懂浪漫,会哄人。”李树成在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眶是湿润的。认识他三十年,还从未看见他流过眼泪。
李树成猛灌了几口酒之后继续说道:“当我知道她跟那个小白脸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想上去狠狠地扇她耳光,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呢?今天的我不过是昨天的你而已,而今日的小白脸也终将会是过去的我们。除非,他能给她时间和金钱。”
“可是你现在还喜欢她?”
“你难道就不喜欢她?”
看来这个世界又多一个痴情老男人了。
我举起酒瓶,大声说道:“来,敬我们死去爱情。”
李树成闷了一大口酒后才大声地说道:“去他妈的爱情。”
这一刻,两个失意的老男人相拥而哭。一切的一切都随风而去,彼此的世界只有酒。
“现在你还相信爱情吗?”我忽然问道。
“不知道,反正我的爱情已死。”李树成反问道:“你呢,大作家?”
“不管怎样,我还是相信爱情的。”我的回答很肯定,很确切。
“为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龚州吗?”
“为什么?”
“我是回来看一个人的。”
“谁?不会是她吧?”
“曹蕾蕾。”
“嘿,我还以为你过来看我的呢!”李树成又大口闷了一杯啤酒。
就在这时,酒吧进来了几位身材高挑的美女。我再一看,李树成的双眼已经焕发出精光。看来,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他是情场浪子多情,我是情场呆子痴情。
1985年秋,龚州。
中秋节过后,北风忽然大了起来,天气也一天凉过一天。相思洲上的野草似乎已经觉察到秋意正浓,于是疯狂地舒展它们旺盛的生命。秋日的斜阳显得格外耀眼,格外动人。斜阳倒影在江面上,清风轻抚,荡起层层金光。
相思洲的码头上,坐着一位老人。她极目远眺,似在盼望着什么。
已经好多天了,老人每天就在这个简易的临时码头上注目着远方。她在等一个人,阔别了半辈子的人。
一个多月前,她收到他从台湾的来信。信中说他不日就要返乡,要她无论如何也得等他。
可是她还是等不了了。她病了,回天乏术。县里的领导要接她去城里疗养,她确是怎么也不愿去。“我走了,他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这天大早,她被犬吠声吵醒了。凭着模糊的意识,她听到有人在议论她。难道,他真得回来了?
“不行,我不能让他看见我这个模样。”她艰难地挪动身体,拼命地拿过床台上的镜子。“天啊,镜子里的人还是我吗?当年的窈窕佳人究竟去哪里了?”她不敢相信。
岁月多磨人。任凭你拥有怎样的倾国倾城的容颜,在岁月的摧残下,也都糙成了树皮!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门外。敲门声响了又响,屋里终无响应。敲门声忽然停了,“啪”的一声,门被强行推开了。接着,从门外走进了五个人来。
为首的是一个微胖,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紧接着是一对青年男女,看上去像是情侣。男的帅气,女的美丽,穿着都很新潮,不像是大陆人的装扮。
“老同志,我带了台湾来的客人来看你了。”说话的正是那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他是县外联办的主任,叫刘国盛!
老人看了看刘国盛,又看了看那对年轻男女,然后双眼死死地盯着门的外面。许久了,才喃喃自语道:“就你们几个人?”
刘国盛满脸笑容,中气十足地回答道:“对,就我们三个人!”
“看来我们今生是再也无缘见面了……”话没说完,老人竟已是泪流满面!
忽然间,老人仿佛看到那个背起行囊,面含笑容的叶梓轩。他不住地向她挥手,却渐行渐远渐无书。
“您是我爷爷朝思暮想的人?”那年轻女孩问了这句话之后又突然觉得不妥,但话已经出口,又不知再说些什么,只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曹蕾蕾冷笑道:“嘿嘿,你是叶梓轩的孙女?你爷爷朝思暮想的人多了去了,何尝在意过我呢?”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爷爷并没有忘记您。她的一生尽管遇到过很多的女人,可是他最在乎的还是你……”那年轻女孩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爷爷临走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昏迷的状态,即使是这样,也依然挂念您的名字。他本来说好了,一定要回来见您一面的。可是,当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回来了……”
曹蕾蕾默默听着,良久之后,她才缓过神来,嘴里一直念叨着:“我们终究是一对无缘的人。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不愿你去前线啊。”
“我爷爷自从跟您分别之后,因为战事,奔波不止。他总共给您写了十二封书信,却都无法给您寄出去。这是他临终前给您的信,也是最后一封信了。”女孩说着,把信递给了张笙筠……
秋风萧瑟,苇草浮动。
我看着那一座矮矮的,开满小花的坟墓,内心依然有说不出的沉重。
两位老人,用尽自己的一生守候对方,去诠释什么是爱情。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注:从今日起开始不定时更这本小说,如果喜欢,记得收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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