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狗，恨他们的叫声，恨他们的猖狂。
直到遇见大黄，我才知道，我恨的只是狗的叫声。没有叫声的狗，安静的、沉默的狗，有时会成为你的朋友，当然，我说的是在夜里。
认识大黄，就是从他的安静开始的，出奇的安静。
那天我漫无目的的在河边的麦地里转悠。宽阔的河道里净是成片的沙滩，丛生的野草。很细小的一股河水在沙滩里来回蜿蜒，仿佛只是河流的配角。河水的哗哗声只有在夜里才会如此的清晰。对面就是镇上，我会经常沿着河上的无栏桥走过去，有时候也会在桥上徘徊。
确切的说，是河桥墩下的一点火星吸引了我。地里坟头上的火星不稀奇，但河里的火星，很少见。当我踏着河边茂盛的茅草丛走过去时，下意识里我还是希望最好是夜里活动的生物，比如鬼，或者狐，哪怕是怪物。否则，即便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总归不会有共同语言的。
可能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蹭的一下，站起来个瘦小的家伙，身材很小，身影却很坚硬。火星在他手里继续亮着，是烟，或者说是寂寞。
他叫大黄，白天跟着派出所的民警上班执勤。当我们在河边草丛里躺下来，他用无比淡定的语气做自我介绍时，我才凑近打量了一下他。夜很黑，看不清他的脸，但透过夜空下的模糊轮廓，我这才发现，他原来是条狗。其实也没啥稀奇，这年月，人装狗，狗扮人，都他妈见怪不怪了。我这样想着，继续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刚入警界那会，我理想的世界是公正的，至少应该是公平的。”
他的声音很低沉，但很坚定，黑暗中我似乎能感受到他坚毅而深邃的眼神。但我以前从来没想过，狗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这让我有点想笑。
他没有继续，装逼的人不会滔滔不绝的讲话，他们懂得如何在讲话间适当的停顿，或者叫留白，让听的人好充分感受他的深沉。
“难道现在不公正吗？”我趁机问他，但马上又感觉自己这话问得好傻。
“我每天跟着小陈，干的都是跟我专业毛关系都没有的事。”他并不搭理我，弹弹烟灰继续深沉的讲。我猜小陈是他的主人。
“这几年从未破过案，我的嗅觉已经明显退化了。也不能说没破过案，只是他们破案的时候，都没有需要过我的协助。”
“这是我的配枪。”他忽然转过话题，拿出一只枪在我面前，夜里很黑，但依然可以看到银色金属发出的寒光。靠，狗都配枪的。我打了个激灵。
“没见过吧，没事，拿着看，没装子弹的。”妈的话题转的太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可能还以为我是害怕呢。
我只好接过来，拿在手上。很重，像是五四式，但比我在电视上见过的手枪小。我不敢把玩，可能是没反应过来。但当我单手握着枪把的时候，明显感觉有股力量从背后升起。
“像你们这种小地方，根本用不着这个。”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猜他肯定不是我们这的人，哦不，不是我们这的狗。镇上的领导都是外地调来的，他们看不起本地的农民。连外地来的狗也看不起。
“那你们平时都办些什么案子？”我掩不住好奇。
“哼哼……”他冷笑了几声，有些渗人。“贼偷，打架，强奸。”
跟我平常猜的差不多。我想问他抓贼的事情，但话到嘴边没说出来。于是沉默，一起沉默。他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我则看着面前沙多于水的河。
“其实，最多的是弄户口证件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根本没我啥事，我也插不上手。”
“你可以看门呵。”想调侃下，但气氛不合适，我挺后悔说出这句话的。赶紧看他的脸色，还好没有生气。
“不用我看，有个老头在门卫室看门。我倒也是想，给老大提过一次。”
“嗯”我只是想调侃他，没兴趣知道详情。
“你知道他咋回复我的不？”他声音有些抬高。
“那老头肯定是你领导啥亲戚吧，你还犯傻？！”
他没接我的话，吐了口烟。“他啥也没说，照头给了我两棍。”
靠，我真想笑。
“这种事少说，就不会再挨棍啦。”
“鸡巴，今儿还不是又挨了。”
“怎么回事？”
“老大外甥，前两天叫人给拍死了。”一听说死人，我直起腰来，听他讲。“他们叫我一起去办案，上边也来了人。叫我去闻，去闻死尸，让我找出线索。妈的，瞎子都看的出来，是叫人砖头拍死哩。还叫我闻，闻个屁呀，再说这么多年都没办过这种案了，我鼻子都不灵啦。”
他有点激动。
“是你们哩办案程序吧？我看电视上警察办案不都带着狗吗？”我看着他，有些不快，不用你闻，那养你干球？
“你办你的事，他打你干啥？”
“他有点发疯一样，不过也难怪，是他亲外甥。”他语气有点缓和下来，“他这个瘪孙外甥也不是个省油哩货，年轻轻的也不出去打工，整天在家缠人家大闺女小媳妇。狗日哩，上回被人家给告了，小陈去把狗日的带回所里了。不过晚上睡了一夜，他舅就叫他回去了。妈的，走哩时候，还给我扮鬼脸！”
“叫人家告了？强奸人家啦？”
“不知道，他舅说告哩人没证据，就给放了。不过那女的来报案时我见了，确实漂亮，我看了都……”他继续讲。
“去的那天，我说会不会是上次那个女的男人干的？我就嘀咕了这么一句，狗日的啥都不说，抄起棍子上来就打我。”
“……”
大黄继续半躺在草丛里，不再讲话，烟星在他手里闪烁。我看着面前沙多于水的河，不敢发问。有时候，狗的安静会比他们的叫声更渗人。
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福超他老婆。妈的，有时候我真恨我自己。
面前的河滩里，风吹过，野草起伏，河水继续呜咽。我忽然好想听乌鸦叫，那种回声悠远能穿透夜空的叫。狗日的，要听你叫的时候，就装孙子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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