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年轻的时候其实混得挺惨,在乡里乡亲心目中的形象远不像后世看他的时候那么高大辉煌,连去参加小公职人员的选拔资格都没有,最要命的是他还游手好闲的不会啥谋生技能,总之就是一标准的街头小混混——还是经常身无分文的那种混混。身无分文其实也没啥太大关系,可问题在于人是要吃饭的,你可以骗一切,却永远欺骗不了自己的肚子,于是身无分文的韩大将军走上了一条比较丢人的道路——到处蹭饭,而且为了蹭饭,他甚至还遭到过不少白眼。大家见过现在那些跪在天桥上的流浪乞讨人员吧?淮阴侯大人虽说还没可怜到那份上,也差不多了,基本上是在用人格换食品。可即便是混得如此凄凉,韩同学仍然保持了一个良好却可能会惹麻烦的习惯——每天坚持佩剑。想想吧,本就不招人待见的韩信,每天衣衫褴褛(饭都吃不饱,恐怕衣服穿得也好不到哪里去)的在街坊上晃来晃去,可却一点都不顾惜体力的非要在腰间挎上一把剑,别说别人,我要有这么一邻居我都忍不了,果然,找他麻烦的人出现了。
原来在韩信的家乡,混混并不仅仅只有韩信一个,市井之中竟然还有比他更另人生厌的家伙,那是一个以坚持不懈地侮辱别人为自己终生追求和价值体现的少年。他看着韩信每天带着把剑到处蹭饭眼气啊,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跑来找到韩信并对他说:“你虽然个子不小,没事还爱带着把剑装像,可其实你就是个胆小鬼!”韩信没理他。当然,鉴于中国历史记载一贯遵循的“惜墨如金”原则,我们无法判断发达之前的淮阴侯当时到底是根本不屑于搭理对方,还是真的怕了,被对方吓得不敢说话。总之,韩信很没尊严地选择了坚守自己保持沉默的权利,他可能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道他想息事宁人,对方却是个惯于挑事儿的,在围观群众惟恐天下不乱的激昂情绪中,不良少年坚持着自己软土深挖的行事原则,又开始继续试探韩信的底线了:“你要是不怕死,就用你的剑宰了我,如果你真是个怕死的胆小鬼也没关系,从我裤裆里钻过去,今天大爷就放你一马。”看着对方那张撇着的大嘴,听着那些从这张丑陋的嘴中发出的赤裸裸地带有威胁性的侮辱言辞,韩信真的怒了:你还有完没完?我都让你一次了,你怎么见了怂(sóng二声)人搂不住火啊?可惜,韩信不但不是擅长“布衣之怒7”的唐雎,他连《天下无贼》中的黎叔都比不了——韩信很生气,后果却一点都不严重。满怀怒火瞪了对方半天的韩将军做出了一个另所有围观群众都大跌眼镜的选择,爬在地上,一丝不苟地完成了钻裤裆的全部工作流程,然后拍拍衣服,认真把自己挎在腰间的佩剑整理好,接着找地方蹭饭去了。
当然,后来带着大部队衣锦还乡的韩信并没有忘记这个家伙,别误会,完全不存在打击报复,正相反,当年的胆小鬼,现在的齐王倒是封了官职给他,并且还为自己当年坚决不拔剑的行为找到了一个看似符合逻辑的解释:“杀之无名”。可惜不管理由多么冠冕堂皇,韩信当年的确并没有发挥出一点点剑的强大攻击效果,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史迹》中对韩信的这段表现采取了高度赞扬的态度,认为这说明了韩信有如渊海一般的气量;而易中天先生更是认为这件事说明了韩信具有一种难能可贵的为了实现梦想而勇于承受现实中一切苦难的坚强人格。
可是不知大家发现没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无论是不良少年,还是韩信自己,甚至是史笔如刀的太史公和文化名人易教授似乎都或者有意或者无意的自动忽略了一个除了杀人或者钻裆之外可能存在的第三种选择:你看我韩信眼气不就是因为我佩剑吗,那我以后不佩了还不行?你想要,拿去,我现在就解下来送给好吧?反正我也坚决不会拿这把剑去砍人。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爱惹事的少年认为让韩信解下剑的概率比让他钻裤裆还要小,小到这个要求根本连提都不用提?又为什么天生的谋略天才,胸怀大志又特别能忍辱负重的韩信连跨下之辱都不在乎,但是却与屈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在任何情况下都坚决不放弃自己的佩剑——哪怕这把剑在他身边连一点点的武器功能都发挥不出来?
其实原因很简单,那是因为无论对屈原还是对韩信,乃至于对所有像他们一样在那个时代有资格佩剑的人来说,剑是一种贵族身份的象征。说白了就跟现代全国政协委员胸前佩带的工作证一样,剑在那时是一种贵族专享的礼仪配饰。也就是说,屈原也好、韩信也罢,他们所坚持或维护的并不是佩带那自己本就用不着或者不想用的武器装备,而是自己的贵族身份。
至于那个少年?鉴于他看到韩信佩剑就生气,可以想象他应该是没有佩剑资格的。这也就为他去找韩信的麻烦提供了心理动机:一种看到某些天天张扬着自己不可比拟也不可能得到的贵族身份,可事实上却比自己混得还要惨的家伙,而产生出的一种发自内心的嫉妒和不平衡。挑战那些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尽情的侮辱他们,最终还能取得胜利,在他们的屈辱和挫败中获得一种自我价值的体现,正是对这种不平衡最好的抚慰。这应该极大的满足了这位无聊到变态的混混的成就感,但其实也仅仅是一点虚无的成就感而已。所以尽管不良少年通过一系列的挑衅行为,极大的侮辱了韩信的人格,却并没有向韩信索取那把让他看一眼就郁闷一次的佩剑,理由很简单,要过来他也不敢带——他不是贵族,只是平民,或者用文言文的说法叫“庶人”,而剑作为一种“礼仪配饰”,是注定跟身为平民的他今生无缘的,“礼不下庶人”嘛。
分析完了那位不良少年黑暗的心理,咱们回过头来接着说韩信,实话说,很多人可能都会觉得这家伙也是个挺不靠谱又有点矛盾的人,你都混到蹭饭吃、钻裤裆的程度了,还在乎什么“礼仪配饰”,有名“无名”?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这与坚持佩剑一样,仍然可以归结于他那与生俱来的贵族行为模式:在秦汉时期,蹭饭——也就是做食客,在贵族,尤其是低等或者没落贵族中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所以到处吃白食虽然可能会让韩信倍感压抑,但这仍然可以算是在贵族阶层中可以被认可的一种生活状态。而“失礼”——比如放弃自己的佩剑,和“无名”——比如随便拔剑杀人,才是身为贵族的他所坚决不能接受的!毕竟周代是个“礼法”社会,贵族的地位与荣誉统统都是以 “礼”为基础的!所以,贵族们为了维护这个作为本阶层存在基础的“礼”,就必须为他们的任何行为“正名”,没看以恢复周礼为自己终极追求的千古帝王师孔老夫子就一再强调过“名不正则言不顺9”吗?而处在周末秦初这个中国历史上有数的大变革时代的韩信,正是那个刚刚逝去了的时代的精神继承者,他的功业虽然建立在在秦汉时代,但他的精神却仍然活在那个早已蓬蒿满地的韩国宫廷,混饭吃了又如何?他仍然是大韩的贵族,大韩的王孙。
所以,请不要怀疑或嘲笑屈原与韩信那在我们现代看来莫名其妙的佩剑情结,那是他们在那个权利下移的乱世,作为贵族最后的坚守,那把也许再无机会出鞘的剑,象征着“礼”,象征着着他们的祖辈用鲜血甚至是生命捍卫了几百年,现在却已被践踏如残阳余辉一般的荣光与尊严。
总之,剑因其有“礼”,而成为了贵族身份的象征。一句话,作为那个时代的贵族,头可断,血可流,身上的佩剑不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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