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半睡半醒，听见谈话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屋外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

“妈妈？”我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

妈妈没有注意到我，而是继续跟麦爷爷说着话。

“真是打扰您了。”

“哪有的事？我还希望小英子多能来玩，你们不留下吃了饭再走吗？”

“不了，我在家已经做好了，来叫英子回家。”

“玩了一下午，累着了，在里面，我怕吵醒她，就让她将就的睡了。”

“英子！回家吃饭了。”妈妈走近堂屋，轻轻唤了一声。

背都出了一层热汗，我撑了一个懒腰，站起来，发现肚子上盖了一块薄毯，想来是麦爷爷怕我冻着肚子，刚准备叠好薄毯便被麦爷爷制止了。

“不用了，我来吧，快跟妈妈回家吃饭。”

我点点头，一把拉住妈妈的手，她手心的温度让我感到特别的安心。

出了院子，我回头跟麦爷爷再见，麦爷爷嘴边露着微笑，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目送我们远去。

“路上慢点，有空常来玩。”

“嗯嗯，我会再来的，您的李子好好吃！”

余晖撒满天空，云成了红色，像是白布着了火，一片连着一片。不止是天，连地也成了红色。空旷的稻田，一眼望去，高挺的水稻都铺上了一层霞光，红得透眼。小路的尽头是香山，太阳正缓缓下落，夕阳照在身上，背后的影子又高又大。

“妈妈，我们比谁先到家好不好。”

“好啊，那我数三个数就一起跑。”

“嗯，不许耍赖。”

“准备开始了哦，一，二。”还没数到三，妈妈提前就跑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对我哈哈一笑。

“妈妈，你作弊！”我也赶紧撒腿跟了上去。

两人奔跑在霞光里，爽朗的笑声惊飞了田中的白鹭。

这难道就是麦爷爷所说的幸福吗？我不知道，只是希望时间慢点，慢点，再慢点，这样我能一直远远的看着妈妈的背影，无忧无心的跟在后面，只管拼命的往前跑。

夕阳落在香山上，是真的很美。

到家的时候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窜进厨房，从大缸里舀上一瓢凉水，轱辘轱辘灌到喉咙里，身上的疲劳一下子便舒缓过来。

“今天也玩累了吧，饿了没？”

“饿了，都快饿坏了。妈妈做的菜真香，我感觉都能吃掉十碗饭！”

“那我要吃二十碗，比姐姐多！”小启在一旁回敬。

“我三十碗！”

“四十碗！”

“好啦好啦，都别争了，撑死你俩去。快去洗个手，碗筷都在灶台上，饭在锅里。”

“知道了！”

人饿了，吃东西都不带嚼，弟弟为了追赶我，几乎把脸快塞进碗里了，抬起头，嘴巴边沾满了饭粒，乐得我直笑。

“小启这个花脸猫。”

“小启你慢点，没人跟你争。”

吃饱后，靠在椅子上，像个老大爷似的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觉得十分满足。

“哦，妈，我从麦爷爷那带了些李子回来，很甜的。”

“是吗？麦爷爷自己种的？”

“对呀，我陪着他去摘的，麦爷爷还抓了只沙悟净给我玩。”

“姐姐，什么是沙悟净？”小启停下筷子，好奇的盯着我。

“就是绿色金龟子。”

“绿色的金龟子？长什么样啊。”

“圆圆的，绿绿的，然后有六条腿。”

小启皱着眉头，似乎在很努力的想象我描绘的东西，只是坚持了一会，便放弃了。“我想不出来。”

我试着挖掘自己所学过的词汇来形容，可有些东西只有亲眼瞅见了才会明白。

“小启，别为难姐姐，下次见到了，叫姐姐抓给你。”妈妈笑着摸了摸小启的头，然后从我的小包里掏出一手的李子。

“我已经吃过了，妈妈和小启一人一半吧。”

“你不要吗？还有很多，妈妈不想吃。”

“妈妈你白天上班也辛苦，吃个李子解解乏。我白天在麦爷爷家都吃腻了！”

“好吧，那我给小启洗几个。其他的留着你们想吃的时候再吃。”说完，妈妈把其中一半放回小包里，剩下的准备拿去厨房清洗。

“妈妈，你吃。”小启从妈妈手中夺过李子。

“不用了，小启，妈妈真的不想吃。”

小启还在坚持，死活不肯撒手。

“好吧，那我就吃一个哦，就一个。”

妈妈噘着嘴，拗不过他，只能无奈的妥协，小启这才松手，满脸的高兴，仿佛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在妈妈准备进厨房的时候，门外突然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他“咚咚”先敲了门两声，然后说道，“打搅了。”

定眼一看，是华子叔。

“您来了？”

“上次不是说有机会来拜访，一直拖到现在才来，真的是不好意思，家里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带了点小礼物。”

“您客气了，还带东西来干嘛？来来，快进来坐。”

“没有没有，这算是我的一点歉意。”华子叔把手中的袋子放在门边，“里面是块灵芝，我对中药也不是很了解，听说有益气增神，养心安意的功效，去年在山中打柴，机缘巧合的捡到了，之后一直保存在家里，想来送您是最好不过的。”

“灵芝吗？那可是太贵重了，我受不起，受不起，您还是留着吧。”

“我之前听梅婶说过，您以前学过中医？那想来这灵芝到您手上最合适，我不太懂，更加不会处理，只会白白浪费了，宝贝要到懂它的人手里才会发挥价值。”

妈妈也没有再继续推脱，默许了下来。

“对了，小英子，快过来，我给你们带了点吃的。”

一听是吃的，我和小启立马凑了上去，只见华子叔从口袋里掏出用塑料袋包着的白块。

“这是什么呀？”

“这叫丁丁糖，来，你们尝尝。”华子叔把塑料袋解开，然后白块被摊在手心里。

是一种带着浅浅黄色的白糖，上面沾满了黑芝麻，表面散发出一股诱人的色泽。

我和小启一人分了一块，扔进嘴里一咀嚼，上下的牙齿便像在打架似的，一时间难以分开，每下一口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不过，在刚进嘴的瞬间，一股麦香便钻进了鼻子里，然后嚼着嚼着，糯甜的口感就占据了整个舌根。

“好粘牙啊！”小启挤兑着脸，显得很不适应。

“慢点吃，丁丁糖就是这样的。”

“华子叔，为什么叫丁丁糖啊，口感一点也不脆。”

“丁丁糖也叫麦芽糖，用小麦和糯米混合制作的，它是我们传统的一种小食，以前的时候，那些挑着麦芽糖的小贩，手里都会拿着两块薄铁，边走边摇晃那铁片，使其碰撞，发出叮叮的声响，在整个村子里老远老远就能听见，这样大家便知道卖糖人来了。”

“那和我们现在收废品的叫唤有点像。”

“类似吧，怎样，好吃吗？”

“不习惯。”

“吃吃就习惯了，我们小时候都爱吃，记得睡觉前一定要刷牙，不然生了蛀牙可就不好了。”

“来，喝点茶，刚刚泡好的。”

“好好，谢谢了。”

“那个，您上次修好电路还没有好好感谢的，那么晚了还能抽空过来帮忙，如果没有您在，我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有的，只是很简单的小事，举手之劳而已。大学的时候学过一点电路方面的知识，所以懂一些。”

“我听说您以前是个大学教授，怎么会突然想着蜗居在乡下啊。”

“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

“是不是有些唐突了，泡茶的时候想到了就下意识的问了出来，不能说的话，怪我多嘴了。”

“不是，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学校里觉得他们太腐朽，思想很顽固，可能我这个人自有的清高，不太合群，思前想后就索性退了出来。”

“大学教授可是一个好工作啊，您还这么年轻，真是太可惜了。”

“也没什么可惜的，既然当初做了选择，就要为后面的结果负责。再说我现在的生活，挺自在的，只后悔没早点来这儿，田园生活一直是我的向往。我现在靠着写点东西，赚赚稿费养活自己。”

“您这话倒也没错，能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也不失是一种享受。”

“您是在城里工作吗？编辑部对吗？以后可要多拜托了。”

“嗯，是英子他爸之前的工作，在县早报，早出晚归的，也没有太多时间去照顾他俩，所以英子也迟迟没去上学。”

“英子一直没去学堂吗？”

“没呢，这才刚刚安稳下来，就先让她跟着麦伯学习了。”

“哦，麦伯啊。”华子叔若有所思似的点了点头，“他应该教的好。那个，英子他爸？”

妈妈一时间没有接话，神色暗淡了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失言了。”

“我想阿光在那边应该挺幸福的，有时候啊，解脱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是他潇潇洒洒的走了，留着我们这些活人痛苦。”

“实在抱歉，因为我问了不该问的话，让您又想起了伤心事。对了，上次我不是说要帮您改下电路的，这段时间被事情耽误又忘记了，这样吧，明儿刚好是周末，您也有空，我赶早过来，好好的整改下，这电路是该换了，免得留下隐患。”

“那可真是太感谢您了，”

“我们也别您了您了，有些见外，你就叫我大华吧，村里人都是这么叫的。不早了，我也不多呆了，你带着孩子们也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一声就行了。”

“您客气了。”

“你看，还您的！”

华子叔哈哈一笑，妈妈倒不好意思了，“怪我怪我，还没改过口来，天黑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那明天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