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睛

急促的120声划破夜的空寂，今晚将又是一不眠之夜。

崔健所在的这所眼科医院，是当地名气最大的眼科医院。

俗话说：金眼科，银外科，稀里糊涂干内科。对于一向追求精益求精，有着钻研精神的崔健来说，临床医科毕业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眼科专业继续研修。

08年除夕之夜，在举家欢庆的时候，作为刚工作不久的住院医崔健，这个时间值班是再稀松平常之事了。

被鞭炮炸伤眼睛的农民工赵某被紧急送往手术室。

22岁的赵某是石家庄人，在外打工2年未归，30晚上，一伙老乡在一起聚餐，酒过三巡，大家提议放点鞭炮。

小年轻的玩心重，各种花招点子各种不着调，变着花样的玩。

一个二踢脚上天只响了一声嗖的落了地，在离赵某一米处磁开了花，只觉得眼前一黑，钻心的疼让赵某捂着右眼躺地打滚。

知道事态严重，几个工友火速将他送到市区最大的眼科医院。

经过简单的清创消毒后，崔健发现患者右眼损毁严重，如果没有及时进行角膜移植，病人右眼恐将不保。

患者跪地乞求：医生，一定要治好我的眼啊！我家里穷，又是独子，娶媳妇本来就困难，万一瞎了，这还让我怎么活啊……

怎么办呢？心急如焚的崔健此时想到了太平间。

因为角膜供体不足，平时同事之间经常在一起讨论。

会上，住院医小李给主任提议：医院无名氏死亡的患者那么多，可不可以成为我们角膜供体的一个来源？

主任说：遗体捐赠法律都有严格的规定，无名氏患者死后虽尸体无人认领，但如果我们将其作为供体来源，有悖于伦理，此事不可行。

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讨论到最后，此事又再次搁置。

2

和太平间看门大爷打好招呼，崔健便在停尸间巡视了一遍，没寻到合适的供体，他也便作罢。心想：可惜了一个正值青春的壮年，他的生命轨迹也许因此而改变，但没办法，他已经尽力而为。

正想着，太平间的再次打开，从心内科送来一位刚过世的男病人，从送死者入太平间的护士那得知，此人是被大货车撞到，由120接来的患者，在院已经住了16天，直到逝世也未能联系到家人。

崔健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高兴，此时的他情绪复杂，兴奋中夹杂着忐忑。

本也是无心之举，只是想来碰碰运气，真找到了，此时却无比纠结，这令他喉头发紧，呼吸有点困难。

检查后确定找到了合适的供体，而他的思想正进行着激烈的斗争，脑子里有两个势不两立的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你一定向主任请示一下再做！另一个说：不行，患者需要抢救，再晚就来不及了！

一个说：死者为大，你这样做不道德。另一个说：人都死了，少个零件怕啥，何况是拿来救命，别那么迷信。

思想在痛苦中挣扎着而手却不由自主地已经开始了工作。

3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恢复，赵某的眼睛终于重新获得了光明，他对崔健感激涕零，把他当成再世为人的恩人。

他不知道是怎样的经历才有了他今天的重见光明。

而此时的崔健面对恢复的赵某，内心却五味杂陈。

一个星期，对于他漫长得好似过了一年。

他恐惧，怕死者家属会跑来向他兴师问罪；他迷茫，不知今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会不会重蹈覆辙；他委屈，虽以救人为前提，但如果此事公开，他将会成为被伦理唾弃的罪人；他后悔，如果不这样做，最起码内心世界是安稳的，不会夜夜对死者的那双眼睛内疚。

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在痛苦中挣扎。

他知道，他已触犯了法律。

三个月的一天，崔健最终选择了自首，这让他内心的痛苦得到极大的释放。

经过半年的审理，法庭做出宣判：崔健因毁坏公民遗体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三个月，鉴于有投案自首积极认罪的行为，并且窃取损坏遗体是以救人为前提，死者家属也未追究，本厅暂不予追究刑事责任，最终判决崔健赔偿死者家属5000元精神损失费，取消医师执业资格。

丢了付出8年的医科专业，亲人们都为此惋惜不已，而此时的崔健却豁然开朗，从此不再在救与不救之间忍受内心的煎熬，对于他来说应该是莫大的解脱。

也许终有一天，供体得到解决，不再成为医生救人路上的拦路虎。

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