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沐已经很多年没有坐过火车了。
男人身上的汗味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夹杂在一起，特殊的气味充斥在整个绿皮铁箱里，旅人的抱怨还有偶尔小孩儿的哭闹，慢慢和脑海中模糊的记忆重合起来。阿沐端坐在小桌前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风景来不及看就已经被甩在了身后。
旁边坐着一个穿着深棕色夹克的中年男人，阿沐看得出，在此之前他精心地准备过，刚剪过的指甲，清爽的头发，以及没有胡渣的光滑下巴，擦得曾亮的圆头皮鞋，都在告诉别人，他很重视这次出行的目的地。男人双手交叉在胸前，闭着眼，呼吸平稳，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入睡。
阿沐到站的时候，男人还没有醒，他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身前跨出去，没有惊醒睡梦中的人。他轻声取下自己的小小的黑色行李箱，下了车。
阿沐站在站台上，看着一节节绿色的车厢带着嘈杂的喧闹，呼啸而去，它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阿沐拖着自己的小箱子，转身离开。
阿沐又辗转了几次大巴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风吹在他的脸上，凉凉的，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四周是青山，阿沐停在乡间小路上，抬头向前看，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山村，和其他的村子没有任何区别，零零星星的瓦片木房错落在山的各个地方，稀稀拉拉，也有三十多家，最上面孤零零的那栋木房子，就是阿沐的爷爷家。
他一步步地走上去，每一步，都能听见那些已经不会再出现的声音。
“阿沐，山上的菌子都长起来了，我们去摘吧！”
“阿沐，今天好热，我们去河里泡泡吧！”
“阿沐，走，咱们一起去砍柴。”
“阿沐，该回家吃饭了！”
“阿沐，你读书这么厉害，以后一定有出息！”
“阿沐，一个人去外边念书，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人家欺负了。”
“阿沐，等以后辉煌腾达，不然忘了咱们哥几个啊！”
“阿沐……”
这个阿沐长大的地方，每一处都是回忆的发泄口，压抑了多年的情感，汹涌着翻滚出来，打在最柔弱的心口处，生生地疼。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脸上流淌，阿沐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不想去擦拭，看不见它，阿沐就能装作看不见自己的脆弱。
迎面跑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他顶着短得几乎看不见的头发，赤着脚，穿着洗的发白的短袖灰褂和老旧的及膝短裤，咧着嘴朝阿沐笑，黝黑的皮肤和白得晃眼的牙都在阳光下闪耀，“阿沐，你回来了！”
阿沐看着他，想笑，视线却越发的模糊了，少年的身影在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淡去，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阿沐的眼泪落在泥上，浸入泥中，亦不见了踪影。
阿沐住了几十年的城市，离他长大的村子，只有几小时的路程，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回来的次数却寥寥可数。几十年，阿沐已经是年过古稀的老人，而村子早就已经没有人住，哪来什么打招呼的少年，不过是阿沐思念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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