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五:“阳明”功夫论
爱因旧说汩没,始闻先生之教,实是骇愕不定,无入头处。其后闻之既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旁蹊小径、断港绝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的功夫,“明善”是“诚身”的功夫,“穷理”是“尽性”的功夫,“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功夫,“博文”是“约礼”的功夫,“惟精”是“惟一”的功夫,诸如此类,始皆落落难合,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徐爱作为王阳明的学生兼妹夫,绝对是王阳明的忠实粉丝。谈及“阳明心学”对自己的影响,一口气总结了六个“功夫”,概括了“阳明心学”的主要观点。
一、“格物”是“诚意”的功夫
“格物”是《大学》八条目之一,朱熹讲“格物”,是向事物上求一个“至理”,以期一个“欲其极处无不到也”的境界。
王阳明强调“学为圣贤”,认为“心外无物”,坚信“格物”就是“正心”,就是“正其不正而归之于正”,也就是不断地“去人欲,存天理”。如此一来,“格物”条目与其他条目便豁然贯通起来。“格物”就是“正心”,“正心”是为了“诚意”,“诚”则能“尽人之性”“尽物之性”,可以“赞天地之化育”。
二、“明善”是“诚身”的功夫
《中庸》讲“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也就是说,只有明白了什么是善,明白了善的好处才能实实在在地身体力行。颜回之所以被孔子多次盛赞,认定他是“好学者”,主要便是因为颜回“得一善,则拳拳服膺弗失之矣。”
“明善”是“诚身”的功夫,完美诠释了“知行合一”的问题。
三、“穷理”是“尽性”的功夫
“穷理”是穷究事物之理,《易经》讲“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宋儒在这个“穷理”上下功夫,《二程遗书》讲“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记古今人物,别其是非;或应事即物而处其当,皆穷理也。”朱熹作进一步的发挥讲:“为学之道,莫先於穷理;穷理之要,必在於读书”。讲:“其为学大抵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
单纯从为学的角度讲,宋儒所理解的“穷理”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中国人讲的学问,首先是做人的问题。孔子讲“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学有余力,则以学文”。王阳明干脆立志“学为圣贤”。回到做人的问题,回到“学为圣贤”。仅靠读书一途去“穷理”,靠向物上去寻求一个“至理”,是很难真正行得通的。为此,王阳明在诸般试错之后,重新回到孟子的思想上去求解——“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在孟子的思想世界里,“尽心”便是“知性”“知天”,也便是“穷理”。暗合了《易经》“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说法。
“穷理”是“尽性”的功夫,实际上是王阳明“学为圣贤”路上的试错心得。
四、“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功夫
《中庸》讲“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为以“止于至善”为追求的学者指出了修行的方法。宋儒在阐发《中庸》这一思想时,对其进行了有分别的解释。时间久了,在后学者心中形成了“尊崇德性”和“追求知识学问”是两件事的误解。甚至干脆有后学者因为学力无法兼顾的原因,干脆择其一个方面去钻研实践,慢慢地钻进牛角尖难以自拔。
徐爱讲“道学问”是“尊德性”的功夫,实际上是王阳明从“学为圣贤”的目的出发,对《中庸》相应思想的再理解。徐爱之所以讲自己认真理解这种种功夫后“不觉手舞足蹈”,其实就是在讲跳出“牛角尖”后的豁然开朗。
五、“博文”是“约礼”的功夫
孔子删《六经》,便是看到了“虚文”过度之害。
颜回盛赞老师孔子对自己的教诲——“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这大概便是“博文”“约礼”两词的出处了。客观来讲,这是颜回当年的“虚文”,是自己对老师的溢美之词。宋儒对之过度阐发,升级成修习学问的法门。慢慢地,“博文”与“约礼”便变成了两件事情。
王阳明直截了当地指出,“礼”就是“理”。可见之“理”就是“文”,“文”之隐微便是“理”。如此一来,“约礼”便是要心中纯是天理,“博文”所为也是要心中纯是天理。博学于文便是“约理”的功夫。
六、“惟精”是“惟一”的功夫
《尚书》讲“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宋儒程颐进一步发挥“人心,私欲也;道心,正心也。”朱熹干脆提出了“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的命题。
王阳明认为人的腔子里只有一颗跳动着的心,人心之外,空无一物。所求只能向这一颗跳动着的心去求。“博文”就是“惟精”,“约礼”就是“惟一”。正像博学于文是“约礼”的功夫一样,“惟精”也是“惟一”的功夫。
纵观徐爱的“阳明”功夫论,有一个基本的特征,便是对“虚文胜而实行衰”之世的解放与突破,回到孔孟重实行、轻虚文的根本上去。踏踏实实“学为圣贤”,踏踏实实下“致良知”的功夫,踏踏实实落实“知行合一”。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心即理”的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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