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修养漫谈

《钟山》杂志主编、著名作家贾梦玮

（现场记录整理，未经本人审核）

贾梦玮老师连夜授课

活在当今，如何修行？是每个人也是我自己思考的问题。我今天要讲“诗外”的事情。

一、文化传统与文学多元性的问题

诺奖得主勒·克莱齐奥的在《钟山》读书会上发言，大意是：中国传统文化太丰富深奥了。

全盘西化不仅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中国文化曾经甚至是领先世界的。不要说反传统，我们这一代人甚至连议论传统的资格都没有。只有先了解我们文化的先人，才能来谈今天的文化创新、“一带一路”。要达到“五四”时期文化人对传统了解的程度，我们这一代甚至后一代几乎都是不可能的。

今天每天面临大量信息，要了解什么很容易获得，然而信息量太大，反而找不到北了。我要说的是，现在读的越少越好。

学语言要避免用学中文的办法去学英文。中文现在有三分之一的词语是从日语翻译过来的，如人民、社会等。中文是含蓄的，蕴藉的，处于能指和所指之间的。没有一个学者有实力学贯中西，钱钟书也没有系统研究，《管锥编》只是读书笔记。

二、在文字面前要有谦卑之心

如何对待我们的语言文字？我今天讲的都是常识问题，但常识的往往是最难的。

有的评论家说，当代作家都变成中产阶级，喝着洋酒、红酒了。没有切肤之痛，不接地气了。你让一个获得茅盾文学奖的、荣膺法国骑士勋章的作家去过底层人的生活？这可能不现实。但是，可以选择社会人生另外一个参照系。探明另外一种东西，另一种存在的可能性。

三、要研究社会人生问题

你在农村长大就了解农村嘛？经典作家无一例外都是反映所处时代的主旋律，每个时代人的人生困境。你如何理解文学主旋律问题？

四、作家的气质问题

我最看重一个作家的精神气质在文字中的反映。你的精神情感非常重要。你看看人文知识分子的精神气质。我在故宫看着巍巍皇城发呆，卖水的跟我太太说，那个人一看就像个知识分子，你小心点啊！呵呵，人血馒头至今都不过时。

作家虽有这样那样的不同，但他们的根本气质大致相同。

狭隘的主旋律：支持、弘扬主旋律的写作；追求发行量和点击率的写作；以前文学市场是个特殊的市场，没办法进行提前调查的，但现在网上写作可以进行互动调查，迎合读者趣味。

知识分子的写作，对社会和人生保持警醒和怀疑甚至是批判的态度。但丁《神曲》，知识分子全进了天堂。知识分子奖（空缺）。

人文知识分子是如何混社会的？思想进入自己心理和媒体双重过滤以后，讲出来的话扭曲的、不澄明的、浑浊的、暧昧的，连忧郁的表情都很少。专挑动听的、漂亮的说，以批评之名行拍马屁之实。讲个真实的事儿：在莫干山上，有个教授喝醉酒，不小心杯子摔了，他平常什么话都不敢说，那晚却在哭喊，这是一块骨头，我们所有人都冲上去咬。

从作品看作家的精神结构，作家与写作材料相遇产生的张力关系。

才华和天分是非常重要的，但光有才华也是靠不住的。一个作家如果没有精神的主心骨，纵有才华也是很危险的。有的人文字气质完全变了，因为他没有精神原点。作家对待社会人生是否有文学的态度？不是官方的态度，也不是科学的态度，而是独立的怀疑的、人道关怀的、保持艺术勇气的态度。

写实有两种情况，一是写亲身经历的，但也有高下之分。高明的写实要从私情走向公益。我曾对一个《钟山》作者说，你的这篇文章私情很丰盈，但公益不足。写作必须对自己的亲人下刀子，否则文字就低人一等。另一种情况是：“无我”，看不到作者的精神情感，写别人一定要走向“有我”；否则是不可爱的，难以产生共鸣的。

五、要维护、保护想象力

人生下来之后，想象力会被慢慢扼杀。

美国版权业产值占GDP10%……

保持文学警醒的态度，保护文学的想象力。

六、人生要修行

祝愿大家。我现在恨我自己当年努力不够，本来可以做得更好。

学“道”，一定不要迟了，即刻开始。

光景逝去如梦里！

贝聿铭：“如果你对人类情感的历史——那也正是建筑史的本质——进行思考，你会注意到，最为硕果累累的想象力的发展总是在两种或两种以上相互对立的思想或情感方式碰到一起时发生。这些思想或情感方式也许扎根于彼此非常对立的文化土壤中，但如果它们真的能碰到一起……那么，一种出人意料的含义丰富的关系就会出现。由于我生命中的对立面逐渐获得一种互补性，我在这些方面感觉到了发展。  与此相比，这些年中我在设计建筑方面取得的进步就不再那么新颖、有用、令人振奋。这好比是播种和收割，季节和情绪的循环，光和洞察力的运动。你种下的东西什么时候可以收获，你永远不会搞得很清楚。收获也许是一次性的，也许是重复进行的。”

提问环节：

○关于文学圈子与江湖

贾梦玮老师：圈子边界是模糊的，是潜在的，可以进入也可以出去的。

陈应松老师：小说是没有圈子的，是单打独斗的。诗歌是有圈子的，就看你想加入哪个圈子？但是，只要你写得足够好，无论小说与诗歌，肯定可以出来。

湖北文学传统是坚持经营式写作，首先要解决生计问题，玩文学是很高雅的，没有生活保障不要玩。坚持知识分子写作，对时代某些结论是怀疑的，是批判的，要保持自己的独立立场。要有自己的思想，当然要承担某种风险。

当代作家的想象力不够，这与时代有关系，培养自己的想象力真的很难。每个人的慧根不同，有的顿悟，有的渐悟……

你的修为、修行，要增加你的阅读量，增加你的古文功底，要研究社会人生问题。

记录人：程文敏

【文敏注】眉批是多余的，今天只谈感受：“道”，“技”，“艺”，三者拎清楚自然好，渐入佳境后无须细分，最终趋于混沌，兴之所至飞花摘叶。贾梦玮老师想让学生有求“道”之心。他去往神农架给我们上课，历经飞机误点、高铁票改签，夜半等候、舟车劳顿，两天一夜只睡三四个小时，傍晚甫一赶到，晚上八点半给学员上课到夜半时分，次日清晨又顶着雾霭踏着露水赶回南京。此等修为实在令人感怀！这不仅是一堂震撼人心的文学课，更是一场悟道求索的行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