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严

老严

题记：

李叔同曾说：“世界是个回音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大声喊唱，山谷雷鸣，音传千里，一叠一叠，一浪一浪，彼岸世界都收到了。

凡事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因它在传递你心间的声音，绵绵不绝，遂相印于心。”

一、 为谁风露立中宵

老严，其实并不老，因他天生长相多了几分沧桑，自学生时代起，我们就淘气地私下给他取了一个绰号——老严。

事实上他仅仅年长我们一岁半，却阴差阳错地读书晚报名了一年，成为了我们同一届的同班同学。

那时候，父母辈的人还觉得早读一年书，意味着将来早上班一年，早赚钱一年，早退休一年。

然而时至今日，我们这一辈的人却觉得晚读一年书，多享受一年童年，多虚度一年光阴，恰恰是一份属于自己的小确幸。

进高中校园报道的第一天，老严是樱樱见到的第一位男同学。

皮肤黝黑，身材伟岸，面部线条硬朗、五官立体感强，是樱樱理想中的带有军人气质的铁汉形象，可谓一见倾心。

老严见到樱樱的那一霎那，也觉得这位古典气质的美人儿，令他砰然心动，当下也是闪过一个念头。

但他天性忠厚老实，秉性温良，寡言少语，此时内心默默地自我教育，不要胡思乱想。

自己是来读书的，是来考大学的，虽年长这一班同学一学年，但心思不能随便活络，学生是有学生的义务和责任，不是来花前月下撩美人的。毕竟青春期是人生十分重要的分水岭。

班主任竟浑然不觉这二人已然互生情愫，居然稀里糊涂地安排了樱樱坐在老严的前面。

至此，窗外的风光有多么绚烂、旖旎，樱樱一点儿也不为之动容，她只动情身后那一抹高大、健硕的身影。

她早已将情根深种，却碍于自尊心，始终没有向老严娓娓道来。

老严原是坚定了信念，一门心思要金榜题名，给老严家争脸面的。因为整个镇上，只有他一人考上了这么一所好学校。

然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每天望着樱樱苗条婀娜的身姿，那些曾经最吸引他的物理、化学，竟也索然无味起来。

每每放学回到家中，一边完成作业、一边苦读英语的夜晚；当春风拂面而来，随窗带进几分香甜的花香之际，他分神想起的是——樱樱。

不思量，自难忘。

她的巧笑倩兮；她的窈窕身影；她调皮眨眨眼的娇媚。如此深入骨髓，叫他难以忘怀，挥之不去。

曾几何时，梦里也是她的脸庞；她偶尔会发小脾气的娇憨；她乌黑的头发梳成的马尾，柔顺的、不自知地打在他的书本上，是微妙的节奏是最美好的旋律，令他心驰神往。

只有在梦里，他才敢大胆地抚摸她那一头瀑布般的秀发，试图轻吻她娇嫩的脸颊。

只有在梦里，他才敢大声呐喊出爱的宣言——我喜欢你。

仅仅这四个字，萦绕心头，如千丝万缕般纠结在心，叫他忐忑不安、又平添了几分甜蜜的烦恼。

或许这就是学生时代的爱情滋味，酸酸甜甜。

这样局促的心情伴随着繁重的学业压力，直到高三，在最需要冲刺和拼搏的时候，那一年，老严已经年满19周岁了。

升高三那一个炎炎夏日，暑假里，老严在家毫无心思复习功课，满脑子都是高三后樱樱要去文科班了，而自己选修的是理科。

这就意味着，座位前面的人不会再是樱樱。

而樱樱也极有可能会坐在其他男生的前面。

她窈窕的背影也会落入他人眼帘。

油然而生的占有欲，叫他当下感到一阵罪恶感和快感。同时他也被自己大胆的念头惊吓到了。

约樱樱来家里坐坐吧，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和女生单独约会。

当老严鼓起勇气拨通了樱樱家电话的时候，他的心，直要跳出了嗓子眼。

“嘟嘟嘟……”几声响铃后，樱樱清脆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

老严不知所措，语无伦次的表达了想要樱樱来家里欣赏昙花绽放的愿景。

没想到樱樱很爽快地答应了。

待到那一日的夕阳西下，樱樱如期而至，老严在公交车站等候她的那20分钟，仿佛睽违了一个悠长的世纪。

当白裙飘飘的樱樱下车的那一瞬间，老严觉得整个天空都被她的美点亮了。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樱樱的素净之美，令老严心驰神往，陶醉其中，俨然忘了日常的寒暄。

他特意穿了白衬衫出来迎接他心目中的女神，意外惊喜的是女神也穿了白色衣裙。当下他真是喜出望外，激动得满头大汗。

樱樱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对着老严莞尔一笑道：“严严，瞧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满头大汗的，真是叫人不放心。

都是高三毕业生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的，你家姐姐，也不管管你？”

老严竟一时害羞起来，好在他天生脸黑，樱樱全然看不出他脸上热辣辣的窘迫，只解释道：“我姐姐正在家里等你一起欣赏昙花绽放呢。我一向知道，你家里人对花卉着实是有一番研究的。昙花一现，还是少见，特地叫你来一起观赏。

我姐姐也早就想认识认识你。我常不自觉地在家中提起你的名字。她也很上心，知道你坐在我前面，我们是同学，她对你早已有所耳闻。今天正好见一见。”

樱樱嫣然一笑，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她早已知晓老严并非独生子女，家中有一长姐，年长他几岁，颇为干练，已经参加工作。

樱樱连忙将手里的水果篮递给老严，同他一起进了家门。

老严家是在自家宅基地上盖的老宅，共有2层。一楼是客厅、厨房、卫生间，楼上有3间卧室、一个大阳台。

只见老严的姐姐，十分亲切地引着樱樱走进了大阳台，阳台上摆放着诸多的昙花和晚香玉，只等夜晚降临，惊艳四座。

老严的姐姐四下打量着樱樱，赞不绝口，热情地搂着樱樱的肩膀，又狡黠地瞟了一眼老严道：“我这个弟弟，人品最是老实，不通人情世故。樱樱——你的名字，他是天天回家要念叨几回的，我早已察觉他对你用情不浅。

碍于你们还是学生，他不便表白罢了。

不瞒你说，他可是第一次带女同学来家里玩。

你们高三毕业后，可以想办法考上同一所大学。

等进了大学后，你们大可以正式谈恋爱。

我这个弟弟，父母是希望他早些成家的，我们本地人，婚恋观念比较保守传统。

希望他能早点开枝散叶，找同学顶顶好了，知根知底，彼此了解，脾气秉性又清楚，你要是能做我的弟媳妇，我想我梦里都要笑出声来。我这个傻弟弟，今后还要靠你多担待啊。”

樱樱被这几句调侃玩笑话说得顿时羞红了脸，低头不语，却掩饰不住嘴角的一丝笑意。

老严局促不安起来，忙起身倒茶递水，姐姐在一旁早已笑得弯下了腰。

老严亲手递茶给樱樱，竟紧张地颤抖起来。

樱樱连忙下意识地握住老严的手，老严的手心冷汗直冒。

姐姐见状，赶紧识趣地去厨房切水果了。

老严这才一把拥抱住樱樱，低喃道：“梦里、心里都是你。”

樱樱的耳朵顿时发烫起来，赶紧和老严分开，努努嘴嗔怪道：“姐姐还在呢，一切先等高考结束后再议吧。”

随即在他的掌心里画了一个同心圆。

樱樱连忙像姐姐道别，时间太晚了，回家怕是父母要责备了。

姐姐连忙嘱咐老严送樱樱回家，樱樱怕老严一时缠绵缱绻，只能匆匆一别。

老严黯然神伤地站在家门口，目送着樱樱渐行渐远的背影出了神。

月光如水，洒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相思之情，亦如满杯清水溢出了他的心间。

姐姐趁机拍了拍老严，调侃道：“还想着你那位女同学呢，高考结束后，希望你们可以携手同行。看着你们二人如此男才女貌，的确是很般配的。

希望弟弟你早日金榜题名，进了大学后，谈恋爱，就很正常了，大学一毕业，工作一落实，就可以考虑结婚了，免得夜长梦多。这姑娘如此讨人喜欢，我想父母也会乐意她进我们严家门的。”

老严被姐姐这么一说，感觉仿佛明天就要进结婚礼堂一般，难为情地跐溜溜进了自己的卧室，佯装要睡觉了。

但被窝里，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愿吧，只盼高考早点结束，我和樱樱也有一个正式的开始。

我要她做我的女朋友，我喜欢你，樱樱，但我一见你就怂。

请原谅我的青涩和少不更事，原谅我的不解风情和懵懂无知。

二、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老严和樱樱高中毕业后，再次重逢，已是19年后的今天。

像极了所有的初恋故事，终是“情未尽、缘难至”。

老严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功夫，就按部就班地相亲、结婚、生子，如今孩子都已经上初中了。

高考结束后，樱樱的家人安排她出国留学，再回到上海，她已年近不惑。

在老同学的积极联络下，大家前一阵终于再聚首了。

老严拿到聚会名单时，看到樱樱的名字的那一瞬间，此番心情可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酒过三巡后，同学们都不免拿他们俩开起玩笑来。

“老严，老严，当年你可暗恋樱樱很久啊，怎么你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

你可不地道，女神比你晚结婚，你怎么能抛下女神，独自先结婚、生子呢？

老严、老严，这事儿，你该怎么向大家解释？”

老严被他们说的无地自容起来，默默不语，眉宇间添了几分尬尴的神色。

还是樱樱主动出来打圆场，“谁说他抛弃我的，是我先去美国放弃了他。你们可别乱怪老严啊。

他家要动迁，结婚生子，顺理成章。要是等我，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

这都是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行云流水，各有缘法。”

老严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他知道樱樱虽没有拿正眼瞅他，但心里却牵挂了他良久了。

老严依旧如往昔般不善言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安慰如今孑然一身的樱樱。

只是这一次，樱樱是离了婚，从美国回来定居。

她的双眸清澈透亮亦如当年般天真浪漫，莞尔一笑便是万种风情。樱樱还是那朵“浩气清英，仙材卓荦”的白玫瑰。

她虽双鬓星星点点，暗藏几缕白发。却依旧是他心尖儿上的白月光，22年不曾改变。

餐叙后，老严主动提出送樱樱回家，她也欣然应允。彼此都心知肚明，至此离去就成陌路，一别或许就是终身。

这是相识这么多年来，老严第一次开车送她回家，毕竟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回上海了。

老严殷勤、周到地替她打开了车门，车窗前摆放着整齐的一排福娃玩偶，樱樱情不自禁地呵呵笑起来。

“这是你那位的爱好吧。挺可爱的。”她轻声调侃道。

“嗯，是她放的，她就喜欢这些。”老严明显有几分不自然起来。

老严顺势打开了音频，此时恰恰传来了一首《当爱已成往事》，樱樱笑着对他说：“今天的DJ都能读懂我的心事，真巧。”

老严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来摸一摸她的头，却慎重地放下了，在空中打了一个激灵。

清了清喉咙道：“樱樱，对不起。但无论如何，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樱樱如当年般仰起傲娇的脸，对他诙谐一笑：“咱们都是老同学了，不必说抱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今我孤身一人，回到上海，重头再来，挺好的。

你对我从未有过承诺，当年我毕业就办了留学去了旧金山，一晃19年就过去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严严。”

老严被这一声久违的“严严”触动到了心灵深处某一个最柔软的所在，这个所在一直默默安放着一份属于自己青春的最美好的回忆。

他竟一时无法自控，呜咽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头靠在方向盘上，不能自已。

夕阳余晖洒落在老严的身上，樱樱轻轻搂着他，柔情似水。

一切都已太迟了，难道不是吗？

此刻草木葳蕤的露天停车场里，暗香疏影浮动，一切都如此天然、纯美、不染纤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