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不算太热,我满脸的汗珠却像豆子在滚落,因为我正在辅导女儿写作业。刚上一年级的她,作业一直很头疼,我尽量放松,保持微笑,鼓励和督促着她,能把字写的更好看些。今晚她放佛也突破了自己,写的格外好。
"我说吧,你一定会爆发自己的小宇宙,你看你这次写的很棒哦!”我摸摸她的头,不由得夸赞。
没想到她猝不及防的来了句:“哎呀!好累,我知道自己可以做的更好的,但是最重要的还是生命啊。”
我诧异小小的她,怎会学来的如此感慨,但我慈祥又不失正经爆出一句:“对,生命也应该充满光芒哦,充满光芒的生命就是你自己闪闪发光!”
女儿点点头,仿佛被我这充满诗意和哲学话而惊到。继续埋头写着字。
我不禁为自己爆出这种金句而折服,像是从心底的远方突然飘出来的一般。是啊,这句话,好像在十几年前,那个姑娘。对自己说过。
晚上,我久久没有睡意,回忆起了那个生命力闪闪发光的的姑娘。
时光带着我,穿回十几年前,我16岁,那是个凉爽的夏夜,青蛙在高声的歌唱,蛐蛐也在伴奏,萤火虫穿着闪亮的衣服,在天空中舞蹈。像在举办一场久违的盛会。绿意盎然的稻田,似乎也未眠了。我和表弟吃完晚饭,带上个玻璃瓶,想捉这些萤火虫回去做灯玩。我们跳跃着,一会儿,瓶子里就装满了萤火虫。
“你们的萤火虫能送给我吗?”只听不远处,一个柔美的女声传来。
我寻着声音过去,只见田埂的路上站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穿着浅粉色带着褶皱却异常干净的连衣裙。
我们沉默着,她背着手,悠悠往我们走来,直到我认出了她的摸样。
“好,送给你。” 我迅速而有爽快的答应了。表弟却扭着头表达了不满。
我拉他到一边,偷对他说,“这...这是我喜欢的女生,答应我这次,回去送你最喜欢的游戏卡。”
表弟听罢,在支持我的“爱情事业”和游戏卡的双重诱惑下。也松下了装满萤火虫的瓶子。
我递给了她。她欠着身子接过。只见她大方的打开瓶子,放飞了所有萤火虫。
我非常诧异,“好不容易抓到了,为何要放走啊"
“它们犹如闪闪发光的生命啊,禁锢在瓶子里,等待的只有黑暗不是吗” 她眨着放佛能说话的眼睛看着我道。
我不禁被看着脸红,只能点头应允。
"总之谢谢你,初次见面,我叫林夏。"
我知道,我心里说道。
她不认识我,但我偷偷注意过她。我们在一个中学,知道是邻镇的。她生的白净,眼睛大又亮,身材窈窕,浑身自有一股钟灵毓秀的灵气,微微抿着唇笑时,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也知道她叫林夏。青春期的少年,一种莫名对异性的好感和注意。
“我叫萧木,初次见面,认识你很高兴...”
没了兴致的表弟,急着回去拿游戏卡玩,便拽着我就走。
我回头大喊到:"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 她手滑动在夜空中的萤火虫里答道,仿佛像个萤火虫仙子。
“那你明晚你还会来这里吗?”我又回头喊道。
“我来这里,晚上都回来的,你也可以来。”她也回应道。
我听到这种异性的邀约,心砰砰的,似繁星下的蛙鸣、蛙跳。
第二天的夜晚,我撇开沉浸打游戏的表弟,来到了田野,夜景与昨天无异,唯一变化是我换上了最喜爱的新衣。
我远远看到个人影,知道是她,便迎了过去。
你来的真早啊...她笑呵呵说罢。我们站在了一块宽阔的河湾上。
“哈,没有,对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你是几班..在邻镇”那哪儿住的..."我太紧张,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打探她这么多信息的事实。
她噗嗤笑了,露出了两个酒窝更深,又多了色红晕,好像拆穿了我打听她的秘密,又好像多了些被人关注的羞涩。那般花样年华和青葱岁月的我们,总是单纯美好的。如果是当今,可能会被视为变态跟踪狂遭受鄙夷了。
她看向河湾里倒映的月儿,淡淡道:
“因为我出生在这儿...”
我一脸诧异,继续听她诉说才知道。
那时候,因为政策,在乡下,只要第一胎是女孩,还是可以再生一个。但她上面有个姐姐,为了再生儿子,家里长辈不顾她妈妈反对,她很小就被放在竹篮里,送给了一个人家。这家只有一个男人和她母亲,这个男人木纳,靠给人打打家具为生。赚的不多,足以糊口。男人很喜爱这个女孩,一直未娶,给她抚养长大。她的奶奶也颇为疼爱这个孙女。一直关怀备至。也许,有时候命运如天秤,一端极为不公,另一端总会遇到更多弥补平衡吧。
但并没和母家断了联系,直到他那重男轻女的爷爷去世后,她亲母每年都会把她接回来住几天。
想到自己如温室里长大,我不由得多了一份尊重和怜惜。自那后,我们成为了朋友,每个夏天我都期盼她能来到这里,宁静的夏夜,是诉说故事最好的港湾。
就这样,岁月轻轻的抒写着我们的友谊,河湾边的柳树也长粗了一圈,忙碌的高中三年也过去了,迎来了中学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了。我也觉得舒了口气,更惬然的等待她来到这里。
她还是来了,比以往晚了些。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干净白色的衬衫,穿着短裤牛仔,显得她更加俊俏、干练。那年夏天,格外闷热,连续几周未曾下雨,好像在憋闷一场大暴雨。这天,萤火虫都稀少,倒是满天繁星,她望向天空,说“我们未来的出路在哪儿?”
......
我思索着,学业凑合上完,考个三流大学也好,在这穷山僻壤,也算见的光彩,偶尔玩玩游戏,再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吧。
她思索着,学业不上也罢,出去早点赚钱也好,告别穷山僻壤,也算报答养育之恩,像萤火虫一般闪亮,照亮自己黑暗的人生。
我便兴奋的答到:“一起考大学啊,最好,最好我们考进一所大学,然后我们在...”
我想就着这个机会像他表白...
只见她突然打断了我,似冷静,似怨愤,又似宣泄道“:大学,呵呵,哎!我不敢奢望了,我不像你,其他人,有如此完整的家庭,可以肆意的支配自己无忧的人生。我年迈的奶奶生了重病,需要钱医治。我父亲之前...被机器割伤了手,生计也变得更加困难。”
突然的严肃的她,和这些不幸事的沉重,让我在闷热的夏夜感受到了一丝陌生和寒意。
"木,你知道吗,我知道自己被抛弃后,变得敏感,害怕黑暗,晚上喜欢点灯睡。在盛夏,屋内睡不着,更是爱上了夜空下的闪闪发光的萤火虫。我羡慕,嫉妒,别人有完整的家庭,我怨恨抛弃自己的父母。”她意识到自己说的太重,缓和轻柔的说道。
我真的没想到原来平静的她,背地承受着这么多的愁绪。我茫然不知所言。
“但你...”,一只萤火虫飞过来。“但你...就如这飞来的萤火虫不一样吧,谢谢你。我决定下周就去南方打工,我要给奶奶治病。那边缺人,给的也挺高。明年,以后,可能都不会来这了..."
我心咯噔一下,仿佛如暴雨前的雷击一般,但青涩又爱装坚强的我,却佯装镇定:
“好--吧,不,你才是那闪耀的萤火虫,祝你闯荡好一片美好的天地。其实我...”
我欲言又止,因为我知道,她是像天上的萤火虫,注定要飞远,而我只是一只平凡的夏虫。注定难跨域与她的鸿沟,我且尊重她,不忍亵渎。
她的眼睛也变得闪烁...,轰!...夏夜的雷雨并不多见,但暴雨忽地下起来了,就是如此应景。雨声和雷声模糊了我们最后告别的声音,各自回到了家里。我们这些年的友谊似火焰,来不及升华,就仿佛被这场大雨浇灭了。
后来我去省城上了大学,她去了广州一家服装厂,开始的时候,我们QQ还时长保持着联系。
再后来,我忙着毕业,她忙着创业,大家联系的越来越少。
人啊,和人走散真的太容易了,从一天不联系到一周不联系,一个月不联系不知不觉就成为过去。
没想到的是,四年后,我还是在一场葬礼见到了她:
是她弟弟的葬礼,19岁出去务工的时候,在河里洗澡,溺亡了,她的亲父悲痛木讷,瘫坐在地,亲母哭的已昏睡在床。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声鼎沸、哭声,我还是看到了她。
那天她穿着朴素的黑正装,但看得出价值不菲,和她挽着同来的还有个男人,约莫30岁的青年,派头十足。我看到后,心理不是滋味,却也酸酸的觉得他们挺般配。她一定找到了给她幸福,让她生命闪闪发光的那个人了吧。
人群中,她也看到了我,依然闪烁着双眼,却对我点了点头。整个葬礼,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看到她也抽泣的哭了,脸上的妆容被泪水冲出了条条沟塞。我想那也有血肉至亲去世的痛楚,更像在哭泣这命运的残酷玩笑,如果没有这个弟弟,她也许也在这个温暖的家里吧,如果牺牲了自己,弟弟去意外早逝,简直老天爷和她开了个玩笑不是吗?
自此,之前生活滋润的一家,仿佛一夜之间如经历了霜打,再无往日的生气,突来的变故,抽空了一切。他的亲父染上了赌博、熏酒,成天不归。她的亲大姐因远嫁到在山东,很少回来。亲母每天孤零的坐在门口发呆,看着远方。
后来我听说,她把奶奶和养父都接去了南方。她奶奶的病,是她东拼西凑,以及拼命打工攒下的钱,给治好了。她还托人给了亲母好几笔钱,再也没出现过。独留下她亲生母亲痛哭...
我多年后返回故乡,夏夜里,只看到不多的萤火虫在飞舞,一个女孩在追逐,让我放佛看到了是她。但是我们再也没遇到过,以及那没有闪动过的灰色头像。
夜深了,我收起遐思。我想,在某个角落,她还是像一只萤火虫一样闪亮吧,只为照亮那片阴霾。所以不管在哪,我都相信,那缕荧光也一直在闪耀,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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