偻无双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不同类型的人。
他本以为不同类型的人有很多，但也没有这么多。在乌有斯麓能把他们看个遍，看他们怎么打扮、怎么说话、怎么吃饭。这天，偻朋路过了来自斯提恩的男子，他们的胡须用线绳绑起来，长得就像一串香肠；他还路过了裹着五颜六色布料的塔石科女子和来自新纳塔楠的商人，那些商人长着蓝色的皮肤，仿佛他们的血管里嵌着蓝宝石。
他们都是如此不同，偻朋觉得人们一定就像山一样。离山很远的时候，山看起来基本是雷同的。飞得高了，急急忙忙越过山巅，就没空在意细节了。山顶就是尖的，覆盖着白雪。
飞得近了，才会发现每一座山都有独特之处，一些部分凹凸不平，一些地方则露出了岩石。他甚至在几处冒着热气的火山口上找到了花朵。人们的问题在于，每个人都远远地观望着其他国家，将它们视为大山一般的存在，认为其他国家的人都是古怪的异邦人。
但在近处，就很难这么看待别人，因为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人们都应该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一个“无双”的称号，偻朋只是最先看明白了这一点。
他的灵体卢亚从前方的一条侧廊里蹿出来，兴奋地转了一圈，像是已经找到了偻朋今天要见的雷希人。很好！偻朋用风行术加快速度，在走廊行人的头顶上飞了几尺，惹得一些行人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他可是在帮他们呢，因为他们应该习惯风行骑士从头顶飞过。要不然他们希望他做什么？走路吗？
卢亚变成一只长着宽大翅膀的飞天红甲蟹，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形态，在偻朋身边“嗡嗡”地飞舞。在下一个岔口，卢亚领着他拐向左边。他们来到了开阔的天井，那里有一扇大窗户，往上数有几十层楼，都带着阳台。
偻朋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要见的雷希访客。风操的！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走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干得好，小不点。”他对卢亚说，用风行术把自己往下甩，落到距离访客不远的地方。
他伸出双手，大步向他们走去。“大家好！我是风行骑士诗人偻无双，你们最忠诚的仆人。您一定是拉尔拿岛王吧！”
偻朋事先听人提醒过，岛王会是穿着长袍的那一位。他个子很矮，头发花白，但他的长袍是敞开的，露出了结实的胸肌。他身边有一群裹着卷衣、手持长矛的凶恶男子。
“我是岛王的代表。”其中一人长得很高大，梳着两条长辫，用流利的阿勒斯卡语说，“你可以叫我塔里克。”
“行，塔里克！”偻朋说，“您想飞起来吗？”
“不好说。”塔里克答道，“你就是那个应该——”
“待会儿再说。”偻朋抓住塔里克的手臂，把飓光注入他体内，向其他人招了招手就把他们俩高高甩到空中。
他们沿着窗户飞升，经过了一层又一层楼。偻朋紧抓着塔里克不放，这家伙是个重要的官员，可不能让他掉下去什么的。塔里克被淡黄色的三角形骇灵包围，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我说，您是住在海里的大螃蟹背上，对吗？”偻朋一边飞一边说，“很大的大螃蟹，比一个镇还大的那种？
“我有一个亲戚，他养过一只和红甲蟹杂交过的螃蟹，那只螃蟹有我的膝盖那么高，但我还是觉得不可能。这么大的螃蟹，我们不能在它背上造房子，那样也太乱来了，官爷。住在大螃蟹背上，您应该得到尊重。可谁会住在螃蟹背上？普通人不会，只有像您这样的人才会。”
临近塔顶时，天井终于到头了，偻朋放慢了速度。他们可能处在一千尺的高空，窗外风光极好，有一片壮丽的雪山。这些山从高处看都是一样的，偻朋自然可以理解。尽管人们不该忘记它们相互有别，但从远处看和从近处看的效果还是不同的。
从近处看，那些差异会让人恼火。不过，如果能记得从远处看，一切就没有差异的话……嗯，这也是很重要的。
“怎么回事？”塔里克质问，“你想吓唬我吗？”
“吓唬您？”偻朋瞥了卢亚一眼，卢亚长出六条手臂，一起拍了拍额头，因为这个想法实在太傻了。“官爷，”偻朋对塔里克说，“您高高地住在大螃蟹背上，我还以为您会喜欢高处。”
“它们不会吓唬我。”塔里克抱起手臂。
“嗯，好吧。您瞧，风景还是很不错的，对不对？是您没见过的吧？我知道雷希海，我亲戚就住在海边，我听他说过那里有多热，还从来不下雪。”
两人都悬在空中，塔里克端详着偻朋，然后转身向窗外望去，打量着美丽的山野。“确实……相当壮观。”
“看到没？”偻朋说，“我告诉卡拉丁：‘我要带那些雷希人飞到高处。’卡拉丁说：‘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可我没让他说完，因为他肯定要抱怨，所以我说：‘没事，我能搞定的，黑发哥。他们会喜欢的，你不是也喜欢嘛。’”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塔里克坦承。
“没关系，官爷，您知道的，我是偻无双。”偻朋指着自己。卢亚出现在塔里克面前，用六条手臂指了指，又长出两条手臂加强效果。“您怎么看？我应该让国王飞上来吗？其实我也当过国王，不过只当了几个小时，所以并不怎么了解国王喜欢什么。”
“你……你也当过国王？”
“只当了两个小时。”偻朋说，“说来话长，可那时我的胳膊刚长出来，所以有一阵子那条胳膊就是国王。很乱来吧？”
塔里克低头看了看，晃了晃双脚。“有多久了……”
“哦，您不会有事的。”偻朋说，“如果您掉下去，还要过很久才会掉到地上。我会先接住您的。”
“这可不妙……”塔里克深吸一口气，审视着偻朋，“我通常会认为，一个人把我带到这里来，是为了在谈判期间让我难堪，可你……你不是这么做的，对吗？”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下去。”偻朋说，“我只是觉得……我是说，您不讨厌这样吧？”
“我是不讨厌。”塔里克笑了笑，“我得承认，能在光辉骑士团里见到赫达孜人，我还是很高兴的。我在你的同胞之间生活过几年，风行骑士。我问你一件事：在你看来，那些阿勒斯卡人、雅克维德人和亚泽尔人，他们真的关心我们吗？几百年来，他们一直对岛民视而不见，现在打仗了，他们却写信给我们，要求和岛王见面了？
“偻无双，我们也是有自尊的民族，只是显得微不足道罢了。外人会关注我们，不是想要猎奇，就是想要利用我们。我曾在泰勒拿求学，我知道外人是怎么看待我们的，我也知道他们在历史上也是这么对待你们的。所以，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柔刹最重要的国王会突然对我们感兴趣？”
“哦，是这件事啊。”偻朋说，“没错，他们认为敌人也许会通过海路向陆地调兵，侵略东部的雅克维德，于是达力拿和迦熙娜就觉得最好要拉拢你们。”
“所以这纯粹是政治行为？”塔里克问。
“纯粹是政治行为？”偻朋耸耸肩，卢亚也学他的样，“他们只是出于好意，官爷。不过您懂的，他们是阿勒斯卡人，征服别的民族基本是他们主要的文化遗产，他们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学会用另一种方式看待问题，但他们确实听进去了。我跟他们解释，雷希群岛和赫达孜离得很近，我们实际上是亲戚，他们就同意让我和您谈谈了。”
塔里克点点头。
“是我叫他们派我来的。”偻朋说，“我们赫达孜人、雷希人乃至泰勒拿人，不少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小人物。不过，现在不只是大的地方受到了侵略，全世界都是这样，而许许多多的小人物就是个大数目，官爷。所以我想先和您谈谈，请您听听阿勒斯卡人怎么说。”
“我会建议岛王接受你的意见，偻无双。”塔里克伸出手，“我欣赏你的诚意，这不是我以为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到的东西。”
偻朋握住他的手。
“先别带我下去，”塔里克说，“我有一个……有点微妙的问题要问你。生养我的岛王最近经历了一些非同寻常的生理变化，身上产生了极大的转变。起初我们认为这是神的恩赐，因为岛王生来就不是现在的样子，直到现在我们才发觉，这种转变与他一直能看到的灵体有关，所以他就同意了出这次远门。”
“岛王原来是光辉骑士！”偻朋说，“他是哪一类？”
“他可以让空气着火，”塔里克说，“还可以看到一只能烧穿物体内部的灵体，烧焦的图案就跟树一样。”
“是归尘骑士，”偻朋说，“我们一直想要再找到几位。听着，这固然是好事，但不要和现有的那些归尘骑士说话，好吗？情况非常复杂，但我们很希望看到你们能自己弄清楚，不受任何人干扰。”
“我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明白。”偻朋说，“让岛王和达力拿谈谈，好吗？但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政治，很烦的那种。”
“还有另一种吗？”
偻朋大笑道：“我中意你，官爷。”他抓住塔里克的手臂，带着他飞到地上。他的一些伙伴正在那儿和达力拿麾下的士兵高声争吵，都被一摊摊怒灵包围着，冲着天上指指点点。真可怜，他们没能飞起来，也许觉得很难过。
见卡拉丁已经到了，偻朋便把塔里克拖过去，向卡拉丁介绍他。“这是我亲戚塔里克。”偻朋伸手一指，“他是国王的儿子，你要对他好一点，黑发哥。”
“我会尽力的。”卡拉丁冷冷地说，“偻朋带您去塔里参观了吧，希望能让您有所收获。”
“参观？”塔里克瞅了瞅偻朋，偻朋低调地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嘴边，示意他别说。偻朋吃了很久的午饭，没有在雷希人抵达时去迎接他们，这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指环做的饭。“没错……”塔里克接着说，“确实有所收获。”
“好极了。”卡拉丁说，“我已经替岛王做好安排了，他要会见的是达力拿·寇林和纳瓦妮·寇林，他们是这座高塔的统治者。不过，我们或许应该先处理发生在那边的事……”他指了指雷希岛王麾下的士兵，他们还在争吵，塔里克马上跑过去安抚他们，但卡拉丁还是留在原地，和偻朋一起徘徊。
“胡伊奥人呢？”卡拉丁问。
“他忙着呢，所以我就自己来了。”
卡拉丁给了偻朋一个备受折磨的眼神。胡伊奥和偻朋早就说服了卡拉丁，他们表示让赫达孜人去见雷希人，雷希人才会给出最正面的回应，而这也是真的。那么他为什么会有问题？
“我还指望胡伊奥能管住你一点呢，偻朋。”卡拉丁说，“你没做蠢事吧？你在带他飞到高处之前确实问过他吧？”
“呃……”
“偻朋，”卡拉丁轻声说，“你真得开始多掂量掂量自己的言行了。拜托你多加小心。”
“我会的。”偻朋顺口就答应了，“瞧，黑发哥，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嘛！那个叫塔里克的家伙是个好人，你要关照关照他。雷希人知道一个你会感兴趣的秘密，如果你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可能会把秘密告诉你。”
“什么？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没办法，黑发哥。”偻朋说，“他们是私底下告诉我的。”
“偻朋，”卡拉丁又发出那种饱经世故的长吁短叹，“你是被特地派来侦察这群人的。”
“那是当然，可我不能泄露他们的秘密。他们是我亲戚，哥。”
“他们才不是你亲戚。”
“赫达孜就在雷希群岛旁边，所以我们是亲戚。”
“阿勒斯卡也在赫达孜旁边，”卡拉丁说，“所以我和那些人都是你亲戚。”
偻朋一拍他的肩膀，眨了眨眼睛。“你终于明白了，黑发哥，好样的。”
“嗯，我想这是题外话了。问你一件事，王后要我派几名风行骑士去执行一项任务——”
“噢！”偻朋说，“选我吧。我想去。”
“你连任务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偻朋。”
“但我还是自愿报名。”偻朋说，“听起来很特别。”
“我们又要派人去亚基纳执行任务了。”
“就是那个害得雷滕掉进海里的地方？”当时，雷滕体内的飓光被吸走了，琳和西格吉尔勉强才把他救了上来。
“就是那里。”卡拉丁说，“我们目前不剩多少资源了，但纳瓦妮确信岛上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们要派人出海勘察。我建议派会游泳的风行骑士去，以防万一，也就是你和胡伊奥。”
“选我吧！”
“我刚才选你了。”
“我知道，看在老交情的分上。”
“纳瓦妮还要派一名文员，”卡拉丁接着说，“你们应当听从她的建议。另外，我觉得派石头去或许也不错。第四冲桥队里没几个人会游泳，他倒是会，而且雷滕报告说，自己在云层里见到过奇怪的灵体，它们可能和吸取飓光的源头有关。如果虚灵还想躲起来，就让石头一起去好了。”
“石头不会去的，”偻朋说，“下周是他和老婆的结婚纪念日。我们可以带上指环，她也能瞧见灵体。她想多看看世界，再说卢亚很喜欢她。”
卡拉丁瞥了那只荣灵一眼，卢亚呈现斧狐犬的形态，和现实中的斧狐犬一样大，在地上蹦蹦跳跳。“偻朋，我有些担心，这次任务感觉不太对劲，我也想亲自去，但……”
偻朋明白了。卡拉丁不得不把自己的时间分配在阿勒斯卡南部和亚泽尔的战线上。此外，他还得组织巡逻，从空中守望联盟舰队，并监督在塔城中开展的训练。风行骑士的人数在不断增加，因为不少原来的冲桥手也在挑选自己的扈从。
要追踪的动向实在太多，卡拉丁早就无法亲自视察每一支队伍了。要他放手，似乎是一种折磨。
“喂，黑发哥，”偻朋把手放在卡拉丁肩上，“我会保证大家都能回来的，好吧？你别担心。”
“你也要保证自己能回来。”卡拉丁说，“去问问胡伊奥和指环愿不愿意，再去向同行的虔诚者茹舒汇报，她手头上有一些这次任务的机密细节，我不想公开讨论。之后，带着队伍通过誓约之门去泰勒拿城，明天一早就去码头报到，多加小心。”
“黑发哥，我一向很小心。”
“是吗？”
“当然。”偻朋指了指自己，“啥？你以为这是偶然的吗？”他龇牙一笑，招呼卢亚过来，走去奚落胡伊奥，说他被派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了，然后才松了口，叫他也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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