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船冲破亚基纳附近的风暴时,偻无双又对泰勒拿水手产生了敬意。
前几周,他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还和他们一起爬绳索、擦甲板,或是在夜里,看着他们晃荡吊床,一边开故事会。他甚至学会了一点儿泰勒拿语。由于他住在船上,他就觉得最好还是学着胡伊奥的样儿,努力成为水手,打发打发时间。
偻朋听他们说过在海上面对风雨的可怕经历。飓风天不能航行,他们解释道,真要在海上,也只能坚持下去,奋力行驶,希望熬到最后。听他们的口气真是吓得不行,但当“徘帆”号进入那股诡异的风暴时,偻朋却感觉比这差了十倍,该下诅咒之地的。
他毕竟是风行骑士,也曾在飓风中飞来飞去,但这次不一样。当大风卷起白花花的巨浪时,他体内原始的本能退缩了;当昏暗的天空为海面蒙上不祥的阴影时,他的内心也在颤抖,一个声音从心底深处传来:“嘿,偻朋老弟,这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主意。”
卢亚自然是笑看着这一切。他变成具有人类特征的飞鳗形状,绕着偻朋的脑袋在半空遨游。这时,船摇晃起来,活像澡盆里的玩具。
“偻朋!”图勒姆喊道,抱着绳索奔了过去,“你还是到甲板下面去吧,在这上面很快就会淋湿的!”
“我又不会化掉,船哥!”偻朋回喊。
图勒姆哈哈大笑,继续去忙了。他是个好人,在泰勒拿老家有六个女儿——居然有六个——吃饭时喜欢张着嘴,但总和别人一起喝酒。
听了他的提醒,偻朋紧紧抓住栏杆。船帆大多被拆掉了,船身就像一具没有血肉的骨架,看起来还真奇怪,但这艘船是特制的,不管有多少海水涌上甲板,据说法器泵都能把它们排出去。船上还有内置吸引器的减摇器,能调节船身的重量——这玩意竟然造在船里——以防倾覆。
在船长的命令下,船桨伸了出来。平时用于撞击敌船的机动战术,眼下却能调整船的位置,让船适应大浪。遇到恶劣天气时,海上的船要“驾驭”风暴,顺风航行,只是得以某种在偻朋听来极其专业的方式。不管怎样,他还是点点头,因为这些话相当有趣,尤其常常还是一些醉鬼说出来的。
然而船实在不能在风暴中航行,只能突破风暴,抵达它的核心。因此,船会跟着风暴在亚基纳周围绕圈,慢慢向内移动,而且必须保持在浪头上,有时难免会和前浪相撞。他们需要“顶住”冲击,径直驶过去,用船头破开前浪,而船桨有助于保持船身的位置。
面对这么大的风,只有几名无畏的水手撑着一小面风帆,真是太英勇了。其他水手都下了甲板,不是在划桨就是在维护法器。偻朋不明白要怎么张船帆才能不把他们吹散,但他们都说这办法能行。他们还在船舷上绑了几袋油,袋子上穿了孔,油可以漏出来,据说可以防止太多海水溅到甲板上。
船长巍然屹立,迎着风高声下令,将他们直接送进恶兽的口中。以宁静园的名义,如果水手没有拿出决心和毅力的话……
风更大了,水花溅在偻朋脸上。胡伊奥不想上来,他说偻朋真是疯了,非要待在甲板上。倒也没错,海水开始渗进偻朋的内衣,冰冷而刺骨。可风操的,这又是多么无与伦比的景象:闪电把海面映照得通透发光,白茫茫的泡沫涌向空中。陆上的风暴当然是一派奇景,但海上的风暴……简直太壮观了,也非常恐怖。
“太神奇了!”偻朋抓着栏杆,向当值的舵手乌勒西姆靠过去。另外三人站在旁边,随时准备协助乌勒西姆扳动船舵。这种做法在普通的船上很常见,但这艘船配有某种辅助装置,所以可能用不上。
“你还什么都没见识过呢!”乌勒西姆喊道。他的头顶和胡伊奥一样秃,这显得他的眉毛格外滑稽,特别是还湿透了。但他口琴吹得很棒。“我们学过怎么非得把船开到飓风里去!我真的经历过一次!浪高得跟山一样,偻朋!”
“哈!”偻朋说,“你才什么都没见识过呢!我去过灭世风暴碰上飓风的地方,石头就像水一样飘着,而整块的大石头就像波浪一样撞到一起,我只好跑上去再溜下来,风操的裤子都磨破了!”
“够了!”船长顶着风吼道,“我可没空听你们比大小。乌勒西姆,左舷一点位置!”
船长看了偻朋一眼,偻朋向她敬了个礼,毕竟他们在她的船上,而她的级别甚至比地位更高的人还高。偻朋觉得船长天生就是当官的料儿,从娘胎里出来就戴着官帽什么的。那样的人并不明白,所谓炫耀,可不是维持一个好形象,而是让别人相信你一点儿也不害怕,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一道巨浪冲过甲板,偻朋失去了重心,但他紧紧抓着船尾的栏杆,在乌勒西姆望过来的时候咧嘴一笑,浑身都湿透了。他努力站直,想了想乌勒西姆说过的话。怎么会有比这还大的浪?船驶上一个浪头,明明陡得没法走了,但船还是越过了浪尖,就像普尼奥喝了一夜酒,然后挤过人群去尿尿一样。
船摇晃着冲下浪头,偻朋欢呼起来,卢亚化为光带在他身旁旋转,兴奋地和那些在海浪相撞时就飞溅到空中的浪灵一起舞动。这是他们多年来最美好的时光。
先前抱着绳索从偻朋身边经过的图勒姆,被一道意想不到的巨浪冲下了甲板,逐渐沉入黑暗的深海,就要被海水吞噬、扼杀。
那可不行。
偻朋跃过栏杆,浑身冒光,用风行术把自己往海面甩,然后啪的一声落入水中。由于吸入了大量飓光,他在黑沉沉的水中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一个被湍流卷走、正在挣扎的身影。偻朋到海上侦察时,曾花过几天操练。风行术在水下也很好用,而且有了飓光,谁还要呼吸呢?
卢亚为他带路,他把自己甩向那个黑乎乎的身影,飞快地在海中窜游,就像某种生来就轻松敏捷的水下生物一样,又或者,就像一条鱼——就叫鱼,对吧?
偻朋抓住那个挣扎的身影的衣服,用风行术把两人往上甩,卢亚则在一旁指路,因为在黑暗的水下极难辨别方向。不一会儿,偻朋就带着呛了水的图勒姆冲出海面。
卢亚蹿到前方,领着偻朋向船飞去。真是太好了,因为在黑暗的风暴中,要看清细节,就像要看清自己的屁股那样“容易”。偻朋把图勒姆拖过栏杆,砰的一声落在甲板上,然后把那人甩到安全的位置,免得他再滑下去。
“风操的!”菲姆肯恩说,手忙脚乱地过去扶起另一名水手。他受过医疗训练,他和偻朋因为被无数次告知要把绷带煮沸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你是怎么……偻朋,你救了他!”
“算是我们的特色吧。”偻朋说。
图勒姆呛了口气,不禁大笑起来,蓝色叶片般的欢灵在他身边打转,然后升到空中。他感激地握住了偻朋的一只手,那是以前属于第四冲桥队的那只手,而不是属于光辉骑士的那只手。菲姆肯恩把图勒姆送下甲板,这时已经有人顶上他的岗位了,所以偻朋为他解除了风行术。风操的,代班的人出现得可真快,他们就料到会损失人手,或者说,他们至少做好了准备。
好吧,在偻朋执勤时可不行,可不能让朋友在寒冷的风暴中淹死在不可名状的海里。这自然是交朋友的基本法则。
他走回到后甲板上。船长和其他人都拿绳子把自己固定住了,但绳子必须短,这对其他需要很大活动自由的水手来说,一般是没用的。在这种风暴中落水,系着长绳子的人会折断脖颈,还会把水手砸到船壳上,不系绳子倒还好一点儿,但机会还是很渺茫。
总之偻朋觉得,还是应该对船长格外小心。征得她的同意后,他把她的一只脚粘在甲板上,让她可以稍微动一动,但也能依赖站得特别稳的那只脚。
“你一直可以这么做吗?”船长问,“我看你刚才好不容易才站直!浪打过来,你只是跟着往前溜,为什么不把自己粘住?”
“不好玩!”偻朋顶着愈发响亮的风声喊道,“继续直行,船长。船员我会盯着的!”
船长点点头,又做起自己的工作。他们尽己所能随风而行,反正偻朋搞不懂这些,他只能相信船长还在保持螺旋形的前进方向,逐步向内行驶。大海化身为惊涛骇浪,仿佛诅咒之地。
偻朋紧盯着水手们,让卢亚观察别的情况。最终,等船驶过一个又一个浪头,那只小小的荣灵变成尾巴极长的飞鳗形态,冲偻朋飞掠过来。
“怎么了,小不点?”偻朋问。
卢亚指了指附近的海面。偻朋在大海深处看到了一个形体,或者至少是一个黑影。他不知道那东西在多深的水下,所以看不出它有多大,但卢亚很坚持。就是那种以飓光为食的物体,曾耗尽了想要调查风暴的风行骑士的能量。
“它在游吗?”偻朋问,抹去落在眼睛里的雨水,“你怎么能肯定就是它呢,小不点?”
卢亚就是这样,偻朋相信他。他觉得卢亚一定明白这种事,就像偻朋明白怎么讲独臂赫达孜人的笑话。
雷滕等人发来的报告不多,他们没有把握,只认为那种物体是活的,但不是灵体,需要靠近才有效果,所以可能影响不到偻朋,毕竟他站在甲板上。雷滕说它们在云里盘旋,看都看不清,等他转了个身,就从后面扑过来,吸走了他身上的飓光。
它们和莱丝养的宠物是同一类生物吗?水里的这只似乎大得多,莫名还更臃肿。偻朋下次救人时要注意了,如果那家伙趁他在海里就吸走了他身上的飓光,那就倒大霉了,他得学点儿死掉的赫达孜人的笑话,到来世去讲。
航行持续了许久,偻朋一直保持着警惕,所以当乌弗兰失足跌倒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乌弗兰落水前就抓住那人,一把拖过来,两人一起靠着栏杆躲在那儿,海水倾泻而下。他拍了拍乌弗兰,冲那人一笑,然后跪起来,让海水淌下去。这时,他发现水里的黑影就在船的一侧,与船同行。
他真希望把指环叫过来,让她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灵体,但他不敢把指环卷进这场风暴,那样会很——
船冲过最后一个浪头,风忽然停了。偻朋大吃一惊,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又擦了擦眼睛。附近的水手们都放松下来,松开了紧握着绳索的手,他们之前在用水手的方法操控风帆。
“过去了!”克利森说,“风操的,感觉就像进了风眼*里一样!”一只敬灵在他身边绽开,偻朋也感同身受。大风和巨浪在他们身后打着旋,乌云仍然笼罩着天空,但波涛已经没有那么汹涌了。他们驶了过来,在这里平静地停泊,就连海水都比来时更亮、更蓝了。
【译注】风眼(centerbeat):在某些文化中指飓风的中心。据说进入风眼后,一切都会忽然静止。
“喂,克利森,”偻朋说,“能帮我去叫一下指环吗?我跟她说过,等安全了就叫她,可我真该去把你们的船长从甲板上扯下来。我想她很喜欢这样,就像普尼奥在我有灵体而他没有的那几周里一样。”
“没问题,偻朋。”克利森说,跑开了。他这人很了得,打牌有一手,还非常幽默,不只是因为他觉得偻朋的笑话很好笑,还因为他也觉得胡伊奥的笑话很糟糕。
偻朋快步走上台阶,来到后甲板上,然后放慢脚步,站到船长和舵手身边。他们放眼海面,望着远方的雾中现出的一座岛屿。
岛屿被一圈尖利的巨石环绕,它们从海里隆起,犹如一堵造在海上的墙,但上面有一个很大的豁口,十多根尖石要么被移走了,要么从来没放上去过。船越漂越近,海面平静得出奇。豁口中露出了一座小岛,小到偻朋大概花一小时就能绕一圈。在中心附近,他发现了一定是城墙的东西,也许不远处还有一些建筑。
“送我下诅咒之地吧。”船长嘟囔道,“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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