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我没有老家，几十年来，一直生活在北京，北京就是我的家。

如今我住在城东的通州，儿时住在城南的宣武，青年时期搬去了丰台，结婚后住到了朝阳。要真说老家的话，也许宣武就是我的老家。不过几年前宣武已经没了，合并进了西城，所以我的老家也没了。

一晃离开宣武三十年了，前段时间特别想回老家看看，约上堂弟回去找儿时的记忆。

我家住在南运巷11号服装五厂的院子里，如今那个牌子还在，可是我的家没了。服装五厂的那个院子也在，小时候看到的那个大大的栅栏门现在看上去是那么的小。一看到那个栅栏门就想起小学同学刘斌，他总是带着妹妹过来找我玩儿，隔着栅栏门跟我说话，问我屁股上打的针眼疼不疼。后来他家搬走了，可我一直想着他，他是我儿时的保护神，有人欺负我他就跟他们打架。

南运巷这一带是商业局宿舍的大院，大院里住着我好多的小学同学，至今还能想起他们的名字：刘忠、钟杰、宋松、申晓岚、周鹅喜，还有”虱子包“。多年前的一个春节，逛完庙会，我还去了刘忠家。记得小时候经常去她家写作业，写完作业还偷偷爬进她家的浴池里洗澡。

在刘忠家楼下的院门口遇到了一个老人儿（这里的”老人儿“不是指上了年纪的人，而是指一直住在这里的人）。那个男人已经六十岁了，比我们大了不少，跟他提起我的同学们他说他一个都不知道，不过说起张爷爷他倒是认识。他说张爷爷已经九十岁了，身体还很硬朗，每天下午五点多还会下楼散步。真没想到，张爷爷还活着，身体还那么好。

张爷爷是我爷爷的同事，他们俩是老哥们，张爷爷比我爷爷小了九岁。记得小时候，张爷爷经常来我家串门儿。他家孩子多，有四男一女，我还记得老四叫小胖子。我和他最小的女儿也成了好朋友，我管她叫张姑姑。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跳皮筋，一条橡皮筋拉过头顶，我使劲儿伸长个腿往上够。

我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杨树至今都记忆犹新，一到夏天，我们全家就喜欢坐在老杨树下面乘凉。秋天来了，院子里铺满了落下的杨树叶，厚厚的一层。上小学时，老师让我们捡杨树叶，装进麻袋，然后带到学校去。放学回家，我总是喜欢拿着个铁筷子扎那些杨树叶。

我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都是在宣武这一片上的。南菜园小学已经没有了，六十中学的院子还在，不过现在已经不叫六十中了，改成了个什么干部学院，大楼幼儿园也没有找到。

顺着我家的路往南走不远就是10路公共汽车站。夏天的傍晚，最喜欢和妹妹坐着10路车去西单逛夜市，我们小孩子没钱，手里握着奶奶给的1块钱的车费。去夜市也只是看热闹，一对特别好看的青年男女从我面前经过，那时我就想着等自己长大了也找一个这么好看的男朋友。

逛完夜市回来，那条回家的小路总显得有些长。我总是让妹妹背着我，用自己手里的五毛钱换她背我回家。到现在妹妹说起这件事都耿耿于怀，说我从小就欺负她，还说奶奶总是偏向我，说我身体不好，让她和堂弟多干些活儿。我总是站在门后面看着弟弟妹妹提着水桶往家提水， 而身体不好成了我不干活的借口。

没想到，如今这条小路还在。我还依稀可以看到烈日的午后一个人放学回家的情景。那个女流氓突然从路口出来，对着我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抽得我瞠目结舌，至今我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打我。我没哭，只是觉得有些害怕。

大院门外的那个公共厕所也成我了一个恐怖的记忆。不知为什么，小时候总是遇上流氓。清晨五点，我唱着歌从家里出来上厕所，过马路时看见了那个一身黑棉衣黑棉裤的男人。没想到我刚蹲下上厕所时，那个男人竟然进了女厕所，对着我就是一声骂。吓得我赶紧就提起了裤子，颤抖着从厕所后面的那条小路跑回了家。整整一个暑假，我都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

这些往事这些记忆随着老家院子的拆迁也渐渐模糊起来，不知为什么，我不是特别喜欢经常回宣武，也不再喜欢总是回忆过去的事情。也许总呆在一个地方腻了，总想着往外跑。

我也想有一个真正的老家，这几年一直在寻找着第二故乡：大理、纽约、巴塞罗那，东京，墨尔本？我想离开北京，下半生想去外面流浪。

我也不再固守着自己的家，离开城市来到了农村。在这里让我对城市有了一种疏离感，越来越喜欢农村的生活。白天安静的胡同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了城市里的喧嚣。如果没什么事，十天半个月都不想进城。

这里有书店、有咖啡厅、有画廊、有小院，有鸡叫、有狗吠、有新鲜的蔬菜、有走街串巷的吆喝声。不过近几年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车也越来越多，我又产生了厌烦感。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是不喜欢人群，来这里三年的时间几乎不怎么跟朋友见面，就只有我俩的生活。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自闭症，老不见人舌头都有些退化了，说起话来总是咬舌头，脑袋转得也慢，小吕先生总说我在这里呆傻了。

还好，正因为来了这里，才有了老家的概念。不过对于老家我一点儿也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