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家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用的是烧柴煮饭的方式。对于陕西人而言,蒸馒头是家里做饭的大事,至少在我家是这样。
蒸馒头一般半个小时,对碱粉、水和火都有不同的要求。碱粉多,则容易变黄,味略苦;碱粉少,则容易变硬,不蓬松。水少则干,馒头容易被烤焦;水多则漫,馒头可能被泡湿。火大馒头容易成烤馍;火小,馒头可能蒸不熟或者不饱满。
我们家的孩子比较多,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作为孩子中的老大的我,经常要帮助母亲做很多事情。每每母亲蒸馒头的时候,我总在灶堂里生火,尤其是馒头要入锅的时候,我母亲总是在催我“火要再大一点,气要再足一点儿,哎呀,你快点啊,你这孩子,急死人了!”我自己总是焦头烂额忙不迭地在搭柴,有时候恰逢柴湿,火不旺,我简直急得想哭。

于是母亲蒸馒头的时候,简直是我的噩梦,整个神经都是紧绷的,就像考试怕答不完题的学生一样,我生怕自己生不好火,惹得母亲生气。觉得这个时候,自己简直像个罪人。
我本以为家家蒸馒头都如此,后来,我的看法转变,是在初中有次去同学家。正好赶上她们家蒸馒头。我同学的母亲早逝,所以做饭都是她父亲和她一起。她也负责生火,眼看着馒头就要进锅了,我在一旁习惯地着急起来,倒是他们父女,却不徐不疾,整个过程有条不紊,还有说有笑。出锅后馒头也并没有我母亲描述的那么糟。我才意识到原来蒸馒头,也可以不是一件十足紧张的事情,后来发现很多事情都情同此理。
我舅爷家有一个阿姨,小我母亲几岁,和我爱收拾家的母亲简直是鲜明的对比,就是在我母亲的心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邋遢女人。家里经常一团糟,有次去她家玩,晚上她们家的炕头居然有老鼠经过。阿姨穿衣打扮也很不在意,经常头发乱蓬蓬,衣服红绿乱搭。
我母亲在家是事无巨细,样样都管,想把我们都培养成人人羡慕的优秀范本;而我那位阿姨,正好是事事都不操心,做什么都自由随性。
按我母亲的想法,这样的女人必定被丈夫和孩子,还有邻居嫌弃。然而,很奇怪,我们都很喜欢去她家玩。每次看到她老公和两个孩子都是乐呵呵的,倒是我家人人一脸严肃,玩笑开不得,错误犯不得。
所以,我们长大点后,个个严肃谨慎,缺乏幽默感。母亲曾经很忧愁地对刚满20岁的我说:“我发现你是直接由童年到老年,好像从来都没有年轻过。”
我对母亲的总结非常诧异,诧异之余,也觉得不无道理,可是,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和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不由得问自己。
其实,我母亲一直是一个非常善良健谈的女人,也很少打我们,有事就和我们讲道理,所以,小时候母亲简直就是我的太阳。可是,上初中后,我就开始有些逃避和母亲相处,因为那种歉疚感和逼迫感总想让我逃离。
每天在家早晨7点半之前必须起床,晚上9点前必须睡觉,你如果没有做到,母亲就会反反复复过来友好地提醒,连周六周日也不例外。提醒两三次你依旧不起,母亲就会用很心酸的语调说:“我就是你们的奴隶,早上起来打扫完里里外外,做好饭喊你们吃你们都不起床,唉,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人为什么要孩子,给孩子当奴隶?”
于是,听到这里,我就立马翻身起床,觉得母亲这么辛苦,自己再不起床就是犯罪。我母亲也不喜欢我冬天午休,但我恰好又是一个非常喜欢午休的人,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生病打点滴,这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白天赖会儿床。
因为母亲健谈的性格,每当我在学校得奖或者是遭受批评时,只要我母亲知道,整条街的人都会知道,我在路上时,总不免有人奚落我,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可否认,我母亲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也很有上进心,很强大。父亲在外打工的日子,母亲除了把我们三个带好外,还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田里的活儿也从没有落下。
可母亲时时争、事事争的好强的性格也让我们觉得很压抑,要是自己没有做到最好,感觉就像犯罪了一样。在家要接受批评,还要每天自我检讨,虽然我母亲只读过两年书,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她的觉悟和孔老夫子一样,要我们“吾日三省吾身”,可是,不可能每个人都成为圣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知道我母亲对我很好,我心里都默默地记着,可是我母亲总是生怕我们忘记,很多她为我们做过的事,对我们的好,总会反反复复提起,以致后来我竟有些厌烦。
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很爱我的母亲,却总是不愿意回家,不愿意和她多说话,甚至到最后选择了远嫁。
后来,我才发现是母亲的爱太浓烈、太沉重、太有约束感,我才太想逃离。而今,我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我愿我能像母亲那样强大,也能让家人像小姨家那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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