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路公车

不管这条路上有没有六便士，都要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

    新的工作前期的上班时间是朝九晚六，办公地点离我家不算远，但我周中必须六点多起床，在地铁早高峰限流之前搭上地铁，坐两站地铁，再转乘67路公交车。结果往往比正常的上班时间早四十分钟到达办公室。

  早起对我来说是有好处的，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晚上不会再失眠，躺下就可以一觉睡到天亮。还有就是我利用上班路上坐车的时间和多出来的四十分钟再次打开莎翁全集来看。

  大约几个月前我就开始读莎士比亚全集，期间断断续续地看，看完一个故事又停下来去看别的书，看完别的书又回来打开看下一个戏剧。其中有我感受深刻并令我入迷的故事情节，也有因我心乱如麻，意马心猿而含含糊糊看过的，一直到现在也还没有看完。

  这周看完了两个戏剧，分别是泰门和凯撒的故事。泰门大爷在故事开头家财万贯，人们都因看中他的钱财而到他府上亲近他，对他阿谀奉承，他却误把别人都当真朋友，不吝财帛，挥金如土。他的管家屡次忧心忡忡地提醒他家产已所剩无几，泰门却不以为然，继续挥霍，最后落得坐吃山空，负债累累的地步。

  然而当他在走投无路向往日到他府上做客的那些人开口借钱时，都被拒绝，无人愿意伸出援手，自此他痛恨人类，诅咒人类，自己到深山洞中苟活。而后泰门于山中发现金子，恰巧与同样被雅典人抛弃的一位将军相遇，于是泰门怂恿将军进攻雅典，务必要灭绝所有人。将军进攻雅典城，但并没有听泰门的话无论如何都要令人类受尽磨难，他看完泰门部下抄回来的泰门死时留下的诗句后，最终令民众投降，与皇室和解。故事以泰门的遗诗收尾。

  泰门一生体验了人世的两个极端，从荣华富贵到穷愁潦倒，弃绝中道。

  凯撒在即将登上皇位时被叛臣们谋杀，但他的部下后来煽动民众对付杀害凯撒的臣子，两军开战，最后以叛臣们的失败告终。叛臣们都死绝，有一将军受到厚葬，因凯撒一方的将领认为他并非像其他人一样因嫉妒凯撒才杀害他，而是真真正正为国家民众着想，应该得到厚葬。

  不得不感叹莎翁的傲世才华，难怪有人说，莎翁的杰作是文学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深秋，太阳在下午五点多已经下山，下班走出门等公交时，天已经黑了。下班高峰，堵车，红红的车灯铺满马路。

  车内黑暗，没有办法看书，再加上一天劳累，也无法集中精力，于是戴上耳机，听蒋勋先生讲红楼梦。

  《红楼梦》我已读过不知多少遍。某日偶然看到中央电视台一著名主持人说她认为没有什么书（除了诗歌）是值得她读几遍的，她宁愿花时间去读新的书，绝不会在一本书上耗费太多时光。我不敢苟同，值得去反反复复品读的书虽为数不多，但我曾数度沉浸在《红楼梦》中。

  十七岁初读红楼，当年老师说，这本书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读，会有不同的感受。那年高二，从学校图书馆里借来《红楼梦》，我就几乎利用了所有的课余时间来看这本书。同桌见我如此着迷，不禁道，“你这是入魔了呀。”第一次读就像在追连续剧，非常注重故事情节，对其中的预言，判词，曲子并无多大感觉，只觉得它们用词准确且优美。

  大学时因一老教授极力推荐我们读刘再复先生的红楼四书，于是我听话地读了，自此如掉进汪洋大海，一直一直往下沉。我亦甘愿沉在这红楼梦中，几个月也不愿醒来。彼时虽大略经历了一些人事沧桑，但终究未曾“入世”，对其中的大梦大幻，生关死劫，到头一梦感受深刻，对自身的浮沉也大略看得开，也暗暗地想，我将毕生挚爱此书。

  后来这书中的跌宕起伏、美中不足、执迷不悟、似真似幻，自己都大抵亲历一遍，如今再读才知这“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原是这么个意思。可见这世上许多文学，需得亲去经历，读时才能有所领悟。我们往往把“假”的东西紧紧地抓在手里，却丢掉“真”的东西。有的时候是选择越多越好吗？我无比怀念那些物质及其贫乏，精神及其富足的时光，而现在我离那些时光越来越近了。

  每晚睡前听蒋先生讲红楼，仿佛短暂地回到了伊甸园。

                            2019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