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随风带着李轻尘乘船沿着长江东下,三日后便到了扬州。
扬州城最早建于春秋时期,古称广陵,后又称为江都,唐武德八年时改称扬州,素来便是人文荟萃之地,风物繁华之城,更是赏月的绝佳之处,素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说法。前朝的无数文人墨客无不对扬州青睐有加,有些人宁可穷尽一生积蓄,也要到扬州一游,不如此便难以在侪辈面前抬得起头来。也正因为如此,才为扬州留下了无数优美奇绝、流芳百世的著名诗句。
如今扬州城归属杨行密管辖,虽然盛唐时期的繁华风流早已烟消云散,但由于物产丰富,交通便利,战略位置也十分重要,因此依然算得上江南地区数一数二的大城。
李随风对扬州城极为熟稔,带着李轻尘招摇过市,一会告诉他李白在杨州时如何落魄,终于写下“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千古名句,一会又告诉他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是在哪座酒坊中所作,一会又兴致勃勃地讲起李白的名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中的故人孟浩然是在哪个码头弃船登岸,都在扬州哪些地方流连忘返过。
李轻尘读书不多,对李随风如数家珍的那些大诗人以及那些著名的诗句并无多大兴趣,倒是趁机将汤包、春卷、蛋炒饭等美食吃了个饱。
这日午后,两人终于登上观音山,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峰之上。李随风拨开一处生长茂盛的灌木,露出一个隆起不到两尺的小小墓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连个墓碑都没有。
李随风道:“张大侠在遗书中反复叮嘱,将他的骨灰葬在观音山上,令他能够望见扬州城及西湖即可,其余一切从简。我将张大侠的骨灰埋在这里,不立墓碑,一是遵循张大侠的遗嘱,二来也是不想他的墓穴被别人发现,徒增事端。”
李轻尘站在墓前,俯瞰扬州全城。瘦西湖犹如一面镜子般晶莹澄澈,远处长江状如玉带,山峰上松涛阵阵,修篁森森,确是一处景致绝佳的所在。他心中一片肃穆,暗想虬髯客一生流落他乡,能够在死后埋骨家乡,每天面对如斯美景,他在九泉之下也应该感到心满意足了。
李随风将在山下采买的香烛纸钱在张仲坚的墓前焚化,对李轻尘道:“你来给张祖师磕九个头,就算正式成为他老人家的隔世弟子啦!”李轻尘连忙在张仲坚的墓前跪下,重重磕了九个响头,心中暗道:祖师在上,弟子李轻尘一定用心练武,将来也像您一样行侠仗义,为民造福,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行过礼后,两人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李随风对李轻尘道:“张祖师的师父名叫铁勒,其祖上原是天竺的武学世家,隋初时有一支来到中原,二十年间默默无闻,从不与中原武林相来往。直到文帝中期,这家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不但将祖传武功练得出神入化,还在因缘际会之下与一位佛门高僧相互印证武学,将天竺武功与佛家的内息搬运之法融为一体,创造出一门极为神奇的武学,便是我们这一派武功的起源。”
“勒氏武功一直是一脉单传,从不外泄,直到张祖师的师傅铁勒这一代,因见张祖师天赋异禀,根骨奇佳,才破例将他收为弟子,将勒氏武功倾囊相授。张祖师不负所望,武功青出于蓝,修为之深更在铁勒之上。尤其是他晚年流落到孤鸿岛上时,将道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炼气之道与本门武功相结合,新创的武功招式及修习内功的法门均与前代有极大差别,可说开创了武学前所未有的新天地。”
李轻尘听得双目放光,兴奋不已,问道:“师父,这武功便是‘鸿溟神功’吗?“
李随风点头道:“正是。”他接着又道:“这鸿溟神功最为神奇的地方在于它将内功与外功完全熔为一炉,修习内功的同时可以让招式自然变得更加精纯圆熟,习练招式也会令内功得到相应进益。对敌之时招式内力浑然一体,毫无破绽可循,便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李轻尘心中存疑,犹豫道:“为什么我修习本门武功这么久了,却还是打不过孟烟寒呢?”李随风呵呵笑道:“孟烟寒的武功和内功修为都比你要深湛得多,你虽然招式内力并无破绽,但在整体威力上终究逊他一筹,自然会为其所败。”
他见李轻尘并未完全领会,又道:“譬如一把精钢铸就的宝剑,剑刃吹毫断发,舞动起来自然威力惊人。但若这把宝剑是用木头削成的,即便能将剑刃打磨得极薄极利,剑型完美无缺,削削青草或许还行,与钢质的宝剑相碰还是会被轻易削断。“
他见李轻尘若有所思,又道:“你现在还只是一把木剑,不但剑身只是粗具雏形,剑质也远未达到上乘,自然敌不过孟烟寒这把用精钢打就的弯刀。但只要你勤修苦练,剑质从木到石,从石到铁,由铁至钢,剑型也由小到大,由糙到精,由钝至利,那时候自然无往而不利。“
李轻尘恍然而悟,叫道:“师父,我懂啦!招式为形,内功为质,只有形与质相辅相成,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李随风见他领悟如此之快,心中极为高兴,道:”说得好!你还想到什么,再说说看。“
李轻尘又道:”一块木头,即便打磨得极精极利,却一碰就断,威力自然大打折扣,是因为形强质弱。一块上好的铁板若是无尖无锋,也是毫无威胁,因为质虽好但形却差。就好比一个人招式精妙无比,但内力平平,打别人多少拳还是无法将人击倒,又或一个人内功深厚,但招式笨拙,也只能做到挨打受欺而不自伤,却无法克敌制胜。鸿溟神功的神妙之处就在于打磨外形时内质也会同时发生变化,内质改变时外形也会相应改变,犹如钱币的一体两面,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这道理其实极为精深,一般人就算是思索再久也未必能够完全理解,李轻尘能在片刻间领悟到这些,其悟性之强令李随风大为惊异,嘴里直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李轻尘能够将本门的武功特质阐述得如此清晰,以后修习起来可说事半功倍,李随风原本以为要让李轻尘练成鸿溟秘笈少说也要十年功夫,现在看来,或许只需六七年武功便可大成。
李随风又道:“不过这鸿溟神功却有一个极大的缺陷。”
李轻尘听了一惊,忙问端的,李随风道:“修习鸿溟神功最为重要的便是习练者从一开始就按照神功的修炼之法打好基础,无论是招式还是内功均不能有半点杂质,否则越往后进境越慢,终究无法练至神功的最高境界。”
他担心李轻尘不懂,又进一步解释道:“也就是修习者最好从完全不懂武功开始练起,若是之前练过别派的武功,那么修习鸿溟神功的效果便会大打折扣。而且即便已经练成了鸿溟神功,一旦再去习练别派的武功,本身的武功不但不会增强,反而会越练越弱。”
李轻尘曾经听甄默龙说起此事,当时还一度惊出他一身冷汗,此时听李随风又提及此事,心中突然间冒出一个念头:“师父在到孤鸿岛之前似乎已经练过别派的武功,难道他...”
这个念头一起,他随即又想到另一件难以索解的事:”虬髯客张仲坚在创制鸿溟神功之前早已身怀上乘武功,他又是如何做到将鸿溟神功与原本的武功兼收并蓄的呢?“
李随风见李轻尘神情怪异,问道:“你想到什么了?”李轻尘忍不住将想到的两个问题说了出来。李随风呵呵笑道:“你这小子脑子真灵,竟然这么快便意识到这个问题,比当初的我可聪明多了。”李轻尘见李随风拿自己跟他比较,顿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李随风道:“我第一次到达孤鸿岛之后,见到鸿溟秘笈便立刻开始习练,初时进展极为迅速,但是五年之后,进境却越来越慢,我又花了五年时间勤学苦练,但收效甚微。我以为已经将秘笈上的武功练到了最高境界,因此高高兴兴地回到中原,直到数年之后才发觉不对。我将张大侠的骨灰葬在这里之后,将鸿溟秘笈跟骨灰放在了一起,直到意识到情况不对,才又将秘笈翻了出来,细细研读之后,才在其中的一张夹页中发现了张大侠早已留下的密文。”
”原来张大侠也早已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创出了鸿溟神功,却无论如何不能将其练到最高境界。后来他痛定思痛,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李轻尘心神一震,忙问:“什么决定?”
李随风道:“张大侠将自己本身的武功全部废掉,再按照鸿溟神功的要诀从头开始练起。”
李轻尘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道:“这...这难道就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李随风一翘大拇指,道:“正是如此。这一招其实极为冒险,武功废掉之后整个人其实与废人无异,若是修炼的过程中有人从旁捣乱,令其稍有差错,势必走火入魔,功亏一篑。好在孤鸿岛地处大海之中,就是有人想找也未必能找得到。张大侠修炼了十二年,终于将鸿溟神功练到了绝顶境界,而那时他已年过九十,两年之后便油尽灯枯,魂归天府。”
李轻尘听得心惊胆战,对张仲坚佩服地无以复加。李随风说他需修炼六七年武功方能大成时,他还有些不以为然,心想最好三四年便能练成神功。没想到张仲坚以八十高龄散去全身功力,从头开始修炼,历经十载方才大功告成,心志之坚、毅力之韧比起他的武功更加惊世骇俗,可敬可畏。
李随风接着道:“我看到张大侠留下的密文,这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更加令我意外的是,张大侠练成鸿溟神功之后,竟然还能更上一层楼,在原先心法的基础上增加了若干要诀,只要依照要诀修炼,便可将别派武功兼收并蓄,不但不再会削弱本身功力,反而能够取长补短,不断提升武功修为。“
他看着李轻尘,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李轻尘虽然聪明,但短时间内接收的讯息太多,脑子已经变得有些混乱,当下茫然摇了摇头。李随风道:“鸿溟神功原本就像一道深渊,虽然深不见底,所纳之水终究有其极限。但经过张大侠加入这些新的要诀,深渊登时变成了大海,可以广纳百川,再无极限可言。”
这话李轻尘倒是听懂了,他顿时感觉张仲坚本身就是一片大海,在他身上似乎有无数的秘密,怎么探索都探索不尽。
李随风呆呆地出了一会神,又接着说道:“张大侠在密文中说得清楚,新增的心法要诀并没有记载在鸿溟秘笈上面,而是藏在了孤鸿岛另外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我不知道张大侠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这么安排,但是对于我来说,虽然当时在江湖上已经找不到对手,但若是不能将鸿溟神功练到最高境界,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安理得。因此虽然我知道去往孤鸿岛的海路极为危险艰辛,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葬身鱼腹,但还是决定再次出海。
那次甄默龙在泰山脚下碰到我,正是我即将出海之时。我在海上漂了将近一年,终于找到了孤鸿岛,又按照密文中的指点找到了心法要诀,当即便照法修炼。我比张大侠幸运得多,有了要诀的指点,我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便大功告成。我本想留在孤鸿岛,跟张大侠一样终老于此,但终究放不下你,也觉得让这套神功湮没海外太过可惜,因此还是再次扬帆起航,仗着老天保佑,终于重新回到了中原。”
他看着李轻尘,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笑容里竟然还带着几分嫉妒,“比起张大侠,我已经觉得我足够幸运,没想到你小子却比我还要幸运得多。”
李轻尘刚开始没明白李随风话里的意思,但他随即省悟过来,他虽然身世坎坷,但鸿溟神功的根基从一开始便打得甚是牢固,一点弯路都没走过。现在又有李随风从旁指点,可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练成鸿溟神功只是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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