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味道 09

海水的味道 09

阿美不由得倒退了几步，却看见老脸的神情逐渐平复下来。他慢慢凑过身，仔细端详着墓碑上女人雕像。老脸在手电筒的光里吁了口长气，回头说道:

“她不是艾丽。”

女人五官轮廓虽然酷似艾丽，但是细细看上去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具体有哪些差别，老脸一下子却说不太清楚。就好像偶然邂逅一个陌生人，感觉以前在哪见过似地。抬眼望去，整座雕像已经很有些年月，面部线条模糊。个别地方已经风化，缺边少角，坑坑洼洼。

老脸索性拿过波比举着的手电筒，阿美也靠拢过来。仨人挤在一束光里，重新打量起墓碑上的碑文。

“似乎这里发生过什么。”

阿美轻抚着墓志铭，目光随着手势慢慢向上移走。她在寻找墓碑主人的名字。

“她究竟是谁呢？”

老脸也有同样的疑问，甚至有点儿显得过于迫切。从波比眼中望去，他整个身子几乎趴到了墓碑上。老脸深信镌刻在上面的生卒日期将会告诉自己，现在这一切与艾丽没有半点联系。只是身处不同时空，长得相像的俩个人被波比误认了而已。

不知何时起，月亮逐渐黯淡下去，陷入墓碑后面层层叠叠云层里。墓碑上阿美摸索的手指，在原本应该出现名字和生卒年月的地方停顿了下来。她压低声音说道:

“奇怪了。”

阿美手指之处，并无半点字迹。相距不远的上下两行空白地方，像是被什么尖硬之物用力凿除殆尽，只剩下几道簇新的划痕，露出珊瑚石岩质的原色。

“有人来过这里。”

老脸端平了手电筒，扫射了一下四周。来路的对向，有踩踏过的痕迹。他伸头朝那边打望了好一阵，黑黢黢地看不出个究竟，回头却瞧见波比在对阿美说着什么。

阿美告诉老脸这块墓碑矗立在这已经很久很久了。墓碑上主人的名字，是几个波比不认识的方块形文字。

“方块形文字？”

老脸望向波比，波比朝他点了点头。

阿美又说道:

“名字下面的阿拉伯数字他倒是还记得。”

波比又使劲点了点头，用英文说道:

“1921——1947。”

“墓碑主人的确和艾丽没有什么关系。”

老脸绷得紧紧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这是一座上世纪的坟墓。他拿着手电筒的手搭在墓碑上。不过很快又沮丧起来，老脸抬头对阿美说道:

“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波比一眼，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只是伸手去摸了摸波比那一头俏皮的细发卷儿，略显疲惫地说道:

“还是非常感谢你，波比。”

“抱歉。没能帮到你们。”

波比看上去似乎有些垂头丧气。他身边的那只大黑狗却开始突然扒拉墓碑前一小块长满青草的土堆。

“它好像发现了什么？”

本已暗淡的目光在波比的眼框里重新闪烁了一下，他找来一小截树枝，蹲在小土堆上奋力向下挖去。虽然心中疑惑，老脸还是俯身协助。阿美也在一旁打着手电筒，不时瞭望四周的旷野。

就在大家想要放弃的时候，老脸的指尖触到一层坚硬的东西。他小心翼翼顺着坚硬物四周的边沿，费尽心思掏出一个黑色长方形匣子出来。阿美一眼认出那是岛上黑檀木的材质，看上去严丝合缝。如果是墓碑主人的随身物品的话，算来已有大半个世纪。但黑檀木埋藏于地下这么多年，竟毫无腐朽。老脸心里啧啧称奇。

“应该是骨灰盒吧。”

他突然觉得不安起来，无端打扰了逝者的清静。但又忍不住好奇心，老脸俯身双手抱起黑檀木匣子在耳边晃了晃。寂静的夜里，匣子里随着老脸晃动的节奏发出咚咚咚金属撞击的声音。大黑狗突然狂吠起来，波比上前一步从犹豫不决的老脸手中接过匣子。

匣子上挂着一把铜质小挂锁，沾泥带草地浑身上下长满了绿毛。擦尽表面的脏物，低头细看做工却很精致，表面雕着好看的云锦花纹，锁头的插销是横开的那种。照现在看来算得上是古董级藏品。

波比伸手就去扭锁头。阿美来不及劝阻。好在锁头虽然依旧结实，但是匣子上铜片状的搭扣早已腐朽不堪。没多长时间，黑檀木匣子就开了。

炫目的手电筒光下，一块心型金属铜牌。表面似乎还镀了一层金，在老脸手中抖动反射出澄黄的光芒。

也许是尘封得太久，铜牌上镶嵌的紫色珐琅失去了原有的神彩。但是可以清晰辨认出当中央人物侧面的胸像——乔治·华盛顿。胸像上方有一个白色盾形，两侧为绿叶。铜牌挂在两三指宽白边紫色绶带上。

阿美和波比不解地望着老脸。

“这是一枚二战时期美军紫心勋章。”

老脸头也不抬地说道。沉甸甸的勋章在他的掌心里不小心翻了一个跟头。背面凸起的华盛顿盾形头像下面，一长串英文字样，大意是因在美军攻岛战役中，受勋者英勇作战不幸伤残而颁发。后面还刻制有受勋者的英文姓名。

老脸双手捧着的那块紫心勋章，几乎碰到了阿美的手电筒。

“Aaron。”

波比大声地念了出来，抑不住兴奋，不停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我们不该打扰他俩。”

阿美似乎有些伤感，说完后伫立在墓碑前默不作声。老脸和波比相对望了一眼，把勋章放回黑檀木匣子里。再重新置入土坑，用泥土掩埋好。阿美又去弄来一些草皮树枝盖在上面，像是从未有人动过。

“都是‘我是谁’惹的祸。”

波比踢了大黑狗屁股一脚，嘟嘟囔囔孩子气十足说道。他突然看到大黑狗竟朝自己这边露出雪白的獠牙，赭黑色嘴唇剧烈抖动，浑身毛发倒竖呈后退之势，吠声在喉管里滚动着却爆不出声。

老脸和阿美也意识到了什么。波比身后不远处，刚才来路对向倒伏的草丛中，一个人影儿在黑暗中忽地一闪不见了。

“有人。”

阿美捂着嘴叫出了声。

大黑狗似乎回过了神，这才箭一般地朝黑影消逝方向冲了出去。波比急得在后头大喊大叫起来:

“喂，我是谁。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