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味道（05）

旅行社办公室就在机场出口的正对面，一幢矮矮的二层楼白色建筑，楼前一棵高高瘦瘦的椰子树，挂满了果实，似乎是从没有人上去摘过。

老脸不由想起自己家门前的那颗木瓜树，心就越来越灰暗，熟透了的果实没人吃，煮熟了的鸭子却飞了。后来又一想这么比喻艾丽不大好，于是埋头吭哧吭哧爬上了二楼。

一楼也是旅行社，不过不是艾丽这家。他倒是有些纳闷，这来旅游的大都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怎么连旅行社里的工作人员也全都是。想想也释然，中国人接待中国人不是更直接？勾通零距离，所以一路上的中文标识牌也就顺理成章，前台接待也能用不咸不淡的国语进行交流。

他又气恼为何雇佣当地人作船长，害得艾丽现在好似得了健忘症，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先前还和自己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接着又在船长面前故意说不认识自己，再后来发生的事着实令人心寒。

老脸一阵心塞，也不敲门，推开经理室的木门便走了进去。房间不小，屋内摆着一张硕大的暗红色大班台，桌子上像模像样的竖着一个古董样的竹制笔筒，上面还刻着海阔凭雨跃，天高任鸟飞。后面靠墙摆着一个一人多高的木质书架，一排排摆放着精美封皮的世界名著。诸如《基督山伯爵》之类，甚至还有一套《鲁滨逊漂流记》。

旅行社经理见有人不敲门撞进来，抬起的脸微微有些诧异。又见来人瘸腿弯腰，走过来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面目青紫。他警觉地问道:

“你找谁？”

老脸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是这里的经理吧？”

见他满脸孤疑，老脸又问道:

“艾丽呢？”

旅行社经理估摸出了面前这个满脸颓废男人的来意，表情反而松驰下来。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她已经被解雇了？”

“为什么？”

老脸沮丧地双手抓紧了自己的夭发，像是在质问对方。但更多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老脸内疚躲闪的眼神，没能逃走他锐利的眼睛。旅行社经理走到门口，微微地俯了一下肥胖的身躯，做了一个请离开的手势。他讥讽的神情激怒了老脸。

“这一切都拜您所赐。”

旅行社经理斜了老脸一眼，接着说道:

“尽管如此，她也应当服从旅行社安排，不能坏了这行当的规矩。”

老脸一时竟无言以对，尴尬中又问道:

“她会不会去其他旅行社当导游呢？”

旅行社经理摇了摇头，海岛上导游工作不好找。行业圈子也不大，没有哪一家旅行社会找一个刺头当导游。他见老脸半天没挪步就说自己也很遗憾，爱莫能助。最后耸了耸肩啪的一声关上了办公室门。

老脸意识到，艾丽又一次失联了。

不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一艘轮船正与自己渐行渐远，不知将驶向何方。远处只有空旷的天空，还有透明的海风。他感受到了冰凉入骨，痛彻心痱的绝望。老脸双手抱头埋在膝盖里，为自己的鲁莽和自作聪明深深地懊恼。

阿美见老脸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她说:

“回去算了？！”

老脸摇了摇头。

“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阿美劝他。

老脸没吭声，过了好半天他抬起头说道:

“我不放心她。她现在失去了工作，以后在这靠什么过日子。”

阿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头说道:

“说不定她会知难而退，回国生活呢。”

老脸摇了摇头。

他对艾丽现在的心思实在没了把握。

“这里的旅游签证可以延期吗？”

虽说落地签有三十天的有效期，但这么短的时间对他来说显然不够。阿美告诉他可以延期两次，每次三十天。也就是是说，从现在开始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老脸稍稍松了一口气，一会他又问道:

“如果三个月到期了会怎样？”

“那只能祈祷自己别让警察碰到。”

阿美轻轻柔柔地说道。

老脸不知不觉感到轻松了很多，朝她望去正好遇上她的眼神。阿美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碎花布连衣裙，圆领缀着白色蕾丝花边，脚上套着一双浅灰色搭扣平跟皮鞋。

她安安静静坐在低低的门槛上，迎着海风告诉老脸自己不喜欢穿高跟鞋，不是怕脚累而是穿着别扭。阿美个子高挑，走起路来的时候，不知怎么显得有点儿不那么协调。

说着说着，阿美站起身来，故意做出老太婆走路的样子，走着走着，捂着嘴自个儿笑出了声。老脸先是漠然，看着看着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这么笑过了。

晚上收到秃头的邮件，说老脸啊莫非你真的不回来了。这百年难遇的工程大单，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既已投标入围，名单已经上报，标书也归了档。你这么不地道，我怎么向上面交待。再说，我已经方方面做了不少工作。做完这一单，够我们哥俩吃香喝辣一辈子。你媳妇犯傻，你也跟着犯傻？我看你脑子里进海水了。

老脸删了邮件，默默地关了电脑。他从拉杆箱里翻出钱包，数了数里面的钞票。大约只剩下一千多美金。原以为艾丽只是赌赌气而已，再说即使她继续留在这里当导游，那也没多大问题，经常飞过来看她就是。

但事与愿违，船长的出现搅乱了他原先的计划。一团乱麻，让老脸理不清头绪。现在的自己仿佛置身迷宫，寻找不到出路。他心烦意乱地合上钱包，抬头望向窗外。

涛声阵阵，晴朗的夜空下，繁星闪烁，丝毫不顾及他的落寞。远处的海面布满大小不一的海岛，无声地望着自己。他又从贴胸口袋摸出艾丽那张相片，轻轻地摩娑着那张曾经耳鬓厮磨的脸庞。又想起俩人过往的点点滳滴。他一厢情愿认定她遇到什么难事了，却不愿意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