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年刚刚进入冬季,先行一步回老家的妻子打来电话,岳母去世了,我放下手中的活,和连襟一块匆匆回家奔丧。把岳母送到山上,当晚又大摆筵席,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
几个昼夜的连轴转,真把人累坏了,儿子明天就要走,他在安徽农大读书,回家给外婆奔丧,请了假,他简单洗了洗就上楼睡了。我和妻子只觉得腿脚十分地沉重,坐倒在床沿上终于松了一口气,头一沾上枕头,眼皮就自动往一块合拢,在两眼迷离,脑子一片空白时,屋外响起了沙沙的声音,像下雨,又似树叶摇曳作出的声响,透过窗帘的缝隙,外面黑漆漆一片,高大的树木,茂密的树叶挡住了星光,没有狗吠,没有鸡鸣,就像整个村里仅住我一家三口一样,家里连老鼠都没有一只。就在我即将入梦,妻子突然说:“今年我们队死了六个人!”
我颇为吃惊,尽管每年队里都要死掉一两个老人,但一年不到却走了六个,还是极少见的,我刚要入睡的前奏顿时被搅乱,她很开心地告诉我,今年是哪六个老人过世了。这消息现在才知晓,我们在外面全然不晓家里的事,一个队就死六个,那一个村呢?片刻后,妻子也没了动静,我也沉沉入睡。
次日,儿子一大早就走了,妻子又上娘家了。一个人闲来无事,就随便走走转转。今天是个好天气,初冬的季节,老家却不显得冷,暖暖的宛若初夏。这时候,几乎都还在外面打工,大门都锁着,窗户关着,帘子拉着,路上见不到一只鸡,也看不到狗,走着走着,总算看到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半掩半开,我走到门边,仔细听听,有人在厨房里,这是叶大爷家,他老伴已去世多年,儿子们都在城市做工,独留他一人在家。
大爷端着碗走出来,见是我,他指着门边的小木椅让我坐下,他吃早饭,我坐着,就这么聊了一会子。吃罢,他要上菜地浇粪水,顺便摘些菜回来。一个队里不到一年就死了六个老人,现在活着的也蹦达不了几年了,老人一死,儿孙再无挂念,过年可回可不回。我问,那学校里还有学生上学吗?叶大爷摇摇头,现在连乡农中都关门了,收不到学生啊。
告辞了叶大爷,我往江头小学而去。不久,学校到了,当然学校里没一个人。九八年我外出青岛时,江头学校还人声鼎沸,上课铃下课铃远近可闻,一放学,孩子们就像开闸的洪水,路上到处是学生。眼下,这里的校大门被一把大锁把守着,我轻轻一推,锁砰地开了,原来大锁只是套在上面,锁其实早坏了,我一步跨进来,却差点被脚下的小草拌倒,我转了一下,昔日干净的操场如今长满了草,忽然不知怎的,一个甚么动物在草丛中飞快地蹿出去,连影子都没看到,抬头往上观瞧,有一栋教室已塌了一半,瓦摔了一地,另外三栋屋顶的主梁均已腐坏,已呈现出塌的前兆。想起小时候在这里上学,曾书声琅琅,恍惚之间几十年匆匆闪过,我也感觉到自己正向暮年走去。
我想,再过三十年,或许不用那么久,我也要告别人世了,我不在了,老伴不在了,我的孩子们还会回来么?他们一定不会再回来了。其他的人呢?父母死了以后,他们还会回来么?父母在,人生尚有牵挂,父母去,人只剩下了归程。到那时,江心洲会是甚么场景呢?一栋栋无人可住的房子,草深没膝,瓦房倒塌,楼房长满青苔,大树疯长,连路上都长满了草,这里将会一步步成为动物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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