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最后一组卷腹运动,Timber像以往一样坦着胸走上阳台,夜漆黑如泼开的浓墨,深邃的没有半点新意。微风吹动,临窗的树,叶背翻出点点青白,像突然从死寂的黑夜中活了过来,探着头谨慎的观察着周围的世界。Timber背对窗转过身,汗珠顺着肌肉的纹理流下,细细如线的水柱到达脊椎搔出动人的痒。
每天夜里,最让他期待的莫过于做完例行运动后,微风送来子丑相交降下的凉气,像喜欢的人温柔的把汗水轻轻拭去。凉气触到皮肤的瞬间,与汗液交融在一起,像拥吻的恋人,呼吸相抵,舌尖相触,火线与零线相合,酥麻的感觉穿心贯骨。Timber微闭双眼,打开背脊,把自己整个交给了夜半微风。
“爽吧,看你那一脸淫荡的表情。”
猛然间听到这么一句,Timber全身打了一个激灵,皮肤上不受控制的起了一层疙瘩,刚渗出的汗警惕的又缩了回去。他回过头迅速的确认着自己的周遭,声音从树的方向传来。
“谁?谁在说话?”
“我,就在你窗前。”
“你?树?你会说人话?”
“不,人类的东西都太过复杂。是你听的懂树语,你我本属一类。忘了你父亲跟你说过的‘命格木,大木林’了?”
“我父亲?有说过吗?你认识我父亲?”
“当然,你父亲不就是我父亲。”
“我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不起,我没有脑子,也不是什么东西,我是一棵树。”
“好吧,没有脑子不是东西的树,你到底要干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么,可能我只是有点寂寞吧,你应该懂的,你不也同样感到寂寞吗?”
“我不懂,我承认,我孤独,但我不寂寞。”
“有区别吗?”
“没区别吗?”
“白马非马,多无聊的哲学命题。Anyway,我不是要与你讨论这个。”
又一阵风来,树叶随风向外翻去,像仰着头思察天空一样。天空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要有一场暴雨啊!嗯,也许我是被暴雨赶过来了,它好像在追我,无休无止”,树歪着头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片刻的沉默之后,树盯着Timber裸露的上肢说,“肌肉不错,练那么大块干什么?”
“变的强大。”
“想筑一道墙?防御来自各方的侵袭?哎,想要获得内心真正的强大,不是那么容易的。”
“是,很难。像我这样的人,需要强壮的身体对抗世界的摧残。”
“所以你把自己的爱也裹紧在了里面?像豪猪一样,用周身的刺隔绝着外部的一切。那你怎么获得幸福呢?你看,世间的人都很幸福,难道你不想要幸福?”
“那么,树,其他人是怎样思考这个问题的呢?”
“其他人根本不会思考这种会让自己不幸福的问题。”
“但我得思考,对吧?我和别人不同。”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树斜睨着眼打量着Timber。
你到底想要什么,人都是带着欲望前行,你也是人,至少从生物特征上来看,你符合所有生物学上对人的定义,你的欲望是什么?你挥霍钱财,别人说金钱对他们只是个数字,你说‘对我也是,虽然我的数字有点小,但你不能否认它仍是一个数字的本质’,显然,你对这个很小的数字不太敏感。你勤苦工作多年,仍在小职员的角色里浪掷着你要守护的价值和理想。权力对你来说就是那种总是在谋求摧残你所有企望的魔法,和蔼可亲地让你表达你的热情,然后惬意的捻灭哪怕一丁点的星火。你一无所有,理想也还是理想原来的样子那样高高悬着。就连你的亲人都在数落你的无能与懦弱!你说你喜欢世间所有的美,但是靠近美又让你无限忐忑,内心的不安让你慌张,全身的每一个器官不由自主的发抖打颤,紧张的像被死死掐住了脖颈,词句被卡在喉头无法前进。你到底想要什么?
“命运进入了第二乐章”,树说。
“什么?”
“又愣神了?不自然的发呆?你房间里播的音乐,贝多芬《c小调第五交响曲》,Fate,进入了第二乐章。单从这音乐来讲,你这人也算高雅,身材也不错,样貌不丑,要获得普通人的幸福应该不难呀。”
“没想到树君也有这样俗气的论调,我以为只有人才会无聊的对某些行为做高雅与堕落的判别。”
“《c小调第五交响曲》,1804年构思,成于1808年,算是交响曲里的巅峰之作吧。第一乐章是传统的奏鸣曲曲式,以极具威胁性的四音符动机贯穿整个乐章,被解读为‘命运在敲门’。其实我认为第一乐章最重要的是降E大调的过渡乐句,整个乐章只有这里在思考。”
“的确,再加上创作此曲时贝多芬已然耳聋,使这首曲更显壮丽。”
树抖一抖叶,像摇着手指,“我其实是很反感在评论作品时拉扯作者的遭遇的,好像在祈求怜悯似的。伟大的作品从来不是因为从世人那里博得同情才变得伟大。我相信撇开这些遭遇,贝多芬依然能创作出登峰造极的音乐。才华是很纯粹的东西。”
“第二乐章,双主题变奏曲式。相对于第一乐章的急躁鲁莽,这一乐章在与命运的抗争中更显睿智,这是我最喜欢的部分。听,降A大调,低沉却并不是认命。疏密有序,急缓有时,这里透出的是内心的强大”,Timber微闭双眼,跟着音乐的节拍轻轻晃动身体。
第二乐章在最后一个长尾声里结束后,窗外吹来了一股更强烈的风,深夜的空气变的有些凛冽了。窗外的树打了一个寒战,“你说的有理,我也极喜欢第二乐章的沉着冷静。多美的音乐!此时有杯热咖啡该多好。喜欢咖啡?”
“喜欢它的苦涩,用少许牛奶调整口感,咖啡被牛奶的丝滑从舌尖带到舌根,苦涩在那里喷发,包裹住整个味蕾,灵魂瞬间可以变的温暖”,说着Timber露出了像是正享受一杯蓝山高品一样的惬意。
你不敢消受美好,自以为福薄,苦难让你获得无可替代的安全。一杯咖啡的苦涩是你能找到的最便捷的庇护。
树扭开头,又一次把目光盯在了天空,天空依旧是很干净的黑色。树深深叹一口气,呼出了无奈的气息。随即幽幽说道“你该睡了,我也该走了,暴雨将至!”
你不是最喜欢在雨声中入睡吗?还记得小时候那场暴雨吗?你四岁还是五岁来着?那夜的暴雨像要撕碎整个世界。睡梦中你被一声惊雷炸醒,全身像被老远扔在了蹦床上一样弹了起来,你哭喊着寻求父母的安慰,却没有任何回应。闪电劈出的亮光在窗玻璃前滑过,像一头巨大的魔鬼觊觎着稚嫩的生命。光柱过处,四周空无一人,你用尽全身力气的哭喊瞬间被紧随的雷声吞噬。漆黑又一次接管了世界。屋后山神庙前的空地里野狼呜咽着嗷叫,像是受尽折磨的恶鬼发誓要寻求报复一样。你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活了下来吧?或许从那刻起,夜、恐惧对你来说早已失去了它们的威慑。
是夜,暴雨淹城。
Timber坐在临街的咖啡馆,出神的看着雨水顺着落地的玻璃窗流下,在流到一半后弯弯的拐了一个角,像扭着腰在舞蹈。一个头发湿漉的女孩冒雨冲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侧着头,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凝成一股垂下。她用手拨弄着头发,试图将黏在一起的头发打散风干。一边拨弄头发一边说,“哇,好大的雨!”
她斜眼瞄了你一下,脸上挂着浅笑,像裹在恋人的甜蜜里那样的浅笑。她停下拨弄头发的手。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Timber”
“噗嗤”,她用手轻掩了一下嘴,白皙修长的手指如羊脂玉般剔透。
“给你起名的人是跟你有仇吗?Timber?木头,干么用没有头脑的东西给你命名?”
“对,木头,没有头脑,不是东西。”
女孩又是一阵笑,这次笑的更爽朗了些。如晨钟,似暮鼓,声线悠远,音色却很清澈,漾在心里,如化开晨雾的阳光般明媚。
“哈,在读〈百鬼夜行〉啊”,她盯着Timber面前打开的书,轻轻扬着下巴,“呐,这个就是我,我的名字叫Snow。”
“雪女!虽然下雨,可现在仍是白天,不碍的?”
“白天?你向前看,你看的清自己的前方吗?”
“看不清,一片黑。”
“所以,其实我们都在黑夜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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