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汉语是个坑吗？

八年，两届奥运会，我从一个对外汉语的小白，成长为上海最好的对外汉语老师之一，荣幸地加入过上海名气最响的三家外汉机构，成为金牌老师，也拿到过高校兼职外汉老师的offer,数千小时的培训经历，各种类型的奇葩歪果仁，都经历过，俨然一个职业运动大满贯得主。可是那些不明就里的门外汉常常会问的一句依然是，你是汉语老师，不就是陪老外瞎扯淡嘛？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说，你行你上啊！亲身经历，写给那些对“对外汉语是个坑吗？”有疑问的童鞋们。

                                                       （一） 最初的诗和远方

加入外汉行业，是一个偶然。彼时我是一个日企的小人事助理，每天超负荷的工作量，累得直不起腰。尽管如此，时不时地我会登陆求职网站，看看有没有好的工作机会。

最初我看到的，是一句吸引人的广告语“上海30万老外，寻找最会教中文的你”。点开一看，是一则对外汉语老师的培训广告。说实话，一开始我想做的是雅思培训师，毕竟自己是英文专业，可转念一想，做外汉老师也很适合我，第一，我有英文这个媒介语，我相信是好过中文系和对外汉语系的同行的；第二，学生时代我的中文也很好，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写的文章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第三，我很喜欢跨文化方面的碰撞，向金发碧眼的歪果仁推广我们的语言和文化，一定非常有意思。最重要的一点，广告中写，高薪。一份又有乐趣，又能拿高薪的兼职，何乐而不为呢？

交了数千元的培训费之后，开始上课了。一个星期一天课，历时三个月。上课的形式很简单，上午是理论，下午则是模拟练习。十五个同学一个班，一个人做“教师”，剩下的是“老外学生”，再由真正的老师进行点评。

说实话，课本非常简单，一开始拿到的时候，我甚至哑然失笑，这难道还需要教吗？但外汉的道路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老师不需要在课堂上讲得唾沫横飞，看台下的学生一脸蒙圈。而是，营造出一个真实语境，让学生浸入式地充分练习，直到掌握。

                                       （第一本培训教材）                                            

以当初的课本为例，小白老师只会教学生读会句子，做框架中的替换练习。有了一定经验的老师则会设计一些游戏和具体语境，并结合语法进行讲解。比如老师和学生模拟朋友之间在饭店点餐，互相询问想吃喝什么，以及商量餐后购物，去买些什么。点餐和购买过程中又可以添加不同的量词，口味，型号大小等等，让学生的大脑来一次真正的语言风暴。

培训过后我参加了考核，抽到的话题是时间教学，很多同学是照书讲，喜欢创新的我，当时自己把家里的闹钟电池卸了，在老外考官的面前将时针分针拨来拨去做演示，得到了一个不错的评价。

拿到证书的我喜不自禁，已经开始幻想桃李满天下，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美景。

                                                       （二）机构中的水深水浅

现实很快给了我沉重的一击。“毕业”以后才知道，当时市场上此类的机构层出不穷且良莠不齐，最重要的是，每一家都号称权威，也就是说，花了数千元，学到了理论知识，却拿了一张不出名的“假证”。

其次，培训学校并没有兑现通过培训后，会源源不断介绍老外客户给学员的承诺。毕业即失业的挫败感，真是太强烈了。

至于自己去找老外学生，简直是不可能。没有渠道，更没有勇气在地铁里频发名片（虽然有同行这么干过）。

于是开启了自我努力模式，开始海投市场上的培训机构，最初的两家印象很深，对比很明显，一家沪上知名的大机构，沪上排行第一，另一家则是两个女老板合伙的小机构，名不见经传。

大机构的特点是：课程多；课时费偏低；从顾问到财务都一副后娘脸。

小机构的特点是：课程少；课时费一般；校长都对老师客客气气。

我的第一家大机构，时薪是35，不含交通补贴，没有早课晚课餐贴，一对多也不加薪。外派课为主。

我的第一家小机构，时薪是40，有交通补贴，每多一个学生加10块钱，校区上课为主。

（在一家小机构给一位亚裔学生上中文课，机构虽小，感觉却温馨 ）  

虽然时薪只差了5块钱，完全是不待见和如沐春风的差距。有一次在大机构，我去了，学生没来。课程顾问甲牛叉地说，这个客户是课程顾问乙从我手里抢走的，她今天生病没来，所以我是故意不通知你的。我当时那个委屈啊，你们课程顾问之间的矛盾，为什么要嫁接到我身上来？可是大机构不缺老师，老师在那里完全没地位，时常被吊打。

而我在小机构，地位就完全不同了。教具没了校长给添，课程顾问边剥水果给我吃边和我谈心，行政助理帮忙订午饭等等。因为小机构课少，校长最担心的，就是老师的流失。

我开始就业的那一年是2009年，机构收老外最高可达到200+一个小时，老师到手的收入其实少的可怜，但是没办法，如果没有从机构开始，无法收到自己的私人学生。

                                                                  （三）奇葩老外排排坐

渐渐我的学生多了起来，有机构学生介绍的，有同行之间转让的，也有书店买书偶遇的，问路认识的，甚至还有，在咖啡店共享一张桌子“勾搭”上的。

反正到后来，我练就了非常职业化的笑容，可以不卑不亢的和老外聊天，你需要中文老师吗？如果不需要，交个朋友也可以。

在我从业的八年里，教授过来自24个国家的65个不同老外，年龄段从8岁跨越到60+，全球的国家有200+，那么我也算是经历过十分之一了。

总的来说，亚洲老外和欧美老外的区别还是非常明显的：亚洲老外比较勤奋，平时的晚上，甚至工作日的早晨，都愿意学习，我遇到过最早的早课，是7点开始，最晚的，则是晚上8点开始，都是亚洲的老外。周末还愿意上课的，也多是亚洲的老外。他们也喜欢上密集课，每周五天，每天3-5个小时，作为老师，我都觉得脑子累得要炸开了，可是勤奋的老外却兴致勃勃。

欧美的老外喜欢享受生活，也喜欢学习实际的东西，他们多喜欢在平时上课，周末是他们的自由时间，不喜欢被打扰。另外一个特点是，欧美的老外不愿意复习，习惯性地“忘记”我布置的作业，但又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我遇到过最奇葩的歪果仁，其实很符合他们的国家特色。比如，最勤奋的日本人。有位叫熊谷的同学，双休日学习16个小时，每天8个小时，每个老师和他聊天2小时，不用任何教材。我很荣幸成为这8个老师之一，看似轻松的上课却要为这个高级别学生准备各种各样的话题。看着他一杯又一杯的咖啡，语言能力突飞猛进。想想能这样拼命学习的，除了大和民族，也是没谁了。

又比如，最刻板的德国人。我有过一个学生叫亚历山大，是个医学博士。第一节课，他就给我一叠A4纸，嘱咐我说，这张记蔬菜，那张记水果，第三张记衣服，等一下，你记得要划线，因为我要用文件夹存档，请你画一条四厘米的线，这样你写的部分刚好露出来。如此严谨的风格，属于日耳曼民族，实至名归。

还比如，最斤斤计较的印度人。在我们外汉老师的圈里，大家不由自主厌恶的，是印度人。不光光是因为他们的口音，有口音的也不止印度一个国家，而是他们的计较。一般来说，我总是提前15分钟到教室，做好课前准备，和学生复习一下上节课的关键句型，做个小热身。只有教到印度人的时候，我取消了这个习惯。因为他们不仅要在课前“充分”的利用时间和老师聊口语，还会在课后来上半个小时的拖延。无论怎样喊停，他们都有足够的理由说，因为这个知识点对我很重要，我必须在你的帮助下搞懂，巴拉巴拉巴拉。在印度人身上，有一种耍无赖般的斤斤计较。

当然大多数学生还是可爱率性的，有时候还会造出，“我的汉语老师又聪明又美丽，为什么她没有男朋友”这样让我忍俊不禁的句子来。

（对外汉语班课，和美国，比利时，意大利，奥地利，泰国的学生们在一起，俨然 一个小小联合国 ）

                                                      （四）喜忧参半的外汉职业

如果你问我，爱不爱外汉职业，我可以很肯定的说，我还爱她，但是，没那么浓烈了。

从业八年，去过了上海一大半的高档写字楼和住宅区，经历了那么多的跨文化碰撞，自己的教学技巧练得炉火纯青，私人学生源源不断，有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成就感，是肯定的。我想说的是，这是一份，看上去很体面，入行需谨慎的时髦职业。

首先是机构之间的价格战和高要求，简直想外汉老师，能人所不能，给出的薪水，又令人心寒。大多数机构的课程顾问，为了签单，无底限地向老外客户妥协。比如，要求看得懂中国电视连续剧；要求通过学习，能阅读国内的报纸杂志；还比如，客户是律师，要求教授法律专业词汇等等。而机构给到老师的课酬价格，在2017年，即我从业的第八个年头，依旧是40-60每小时，如此高标准的付出和低价的回报，令很多同行老师不得不改行。目前上海的涉外阿姨，时薪都已经达到了35每小时，难道做老师，真的只是和老外随意聊聊天嘛？所以才和家政阿姨，仅仅存在5块钱的差价？如果这样的话，你行你上啊！一个良心老师为了达到客户和机构的需求，需要参阅不同的教材和工具书，语料库，APP,还时不时地和同行之间切磋探讨。一节一个小时的课程，需要的准备时间是两小时起，这样的隐形成本，往往被忽视。

其次是看似光鲜的对外汉语课存在极大的不稳定性。很多机构都愿意聘请兼职老师，这样可以规避社会福利保障这一块，并对老师的工资发放采取了月结制。老外是经常喜欢请假的人，度假啊出差啊心情不好啦，各种理由的请假，随心所欲，而老师的时间已经固定留给了这个学生的情况下，学生每请假一次，老师的收入就空缺一次。特别是每年的圣诞和暑假这样的长假期，是外汉老师固定“失业”的三个月，很多老师不得不再做一份兼职如英语补习，舞蹈教练等等，来维持最基本的生计。

第三，自我的客户愈演愈烈。近年我接收了不少私人学生，时薪也可以达到200+，可随之而来的，是较之几年前“淳朴学风”形成强烈反差的自我风格。有的学生习惯了事事麻烦你，给他的淘宝快递打查询电话啊，和他的房东沟通啊，帮他的女朋友订束花等等。这些都不是外汉老师的我需要涉及的范围，可是作为私人学生，必然担忧不满足他的要求，会导致这些学生的流失，哪怕，和我的教学能力并没有什么关系。

有的学生非常“自信”和功利主义，近年来汉语托福考试的兴起，和老外就业分数的直接挂钩，已经引发了一阵考hsk热。和前几年的快乐教学相比，他们更关注的仅仅是考试的通过，我的一个爱尔兰学生就经常挑战我的教学思路，说出一些，我认为这个不会考，所以我不需要学，诸如此类的抱怨。

还有的学生仅仅把你当成利用的工具，过河拆桥。有次接到一个匈牙利学生的邮件，说她和她的男朋友要一起来上海念书，她觉得我之前的课非常好，也会介绍她的男朋友一起学。但是初来乍到，得麻烦我帮她找一个只住一周的房子。于是我又提供了这项与我的教学无关的延伸服务，和另外一个老外的中国房东说，可能，她会住3-4周。后来这个匈牙利女学生在一周之内找到了新的房子，并在微信朋友圈拉黑了我。我有一种，善良被消费的哀伤感。

愿意这样被老外消费善良的，可能也仅仅只有汉语老师了吧。

                              （最喜欢的奥地利女学生，每年回中国看我，相约2020她的婚礼）                                    

近年来全球掀起汉语热潮，越来越多的老外加入到学汉语的大军中来，国家汉办和孔子学院也大力扶持海外的外汉学校，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相信外汉的未来会越来越好，与依然奋斗在外汉队伍里的同行们共勉之。

对外汉语是个坑吗？见仁见智吧。

温馨小贴士

1.非专业的对外汉语同行可以先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再享受外汉教学的乐趣。

2.专业的外汉同行可以向高校外汉教育研究方向、培训机构全职老师、国际学校汉语老师以及线上线下自创外汉培训品牌发展。

3.有表演能力的外汉老师可以尝试网络课直播平台，可以把自己优秀的教学技巧全方位地展示给全球的老外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