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长安

作者: 少白_7c1d | 来源:发表于2020-01-28 23:25 被阅读0次

    今年的长安非旧年,早早就落了几场鹅毛般的茫茫大雪,恰若初春阳天的柳花飞絮​因风起而纷纷飘散。

    长安遍地、银装素裹、新城瑞雪、人人欢喜。

                                (一)​

    “听说泎水的那位近些日子便要回京?”​石巷老街,俩行人小声窃窃私语。

    另一人庸平凡俗的面孔透出诧异,开口道,“不得了了,不得了!”​

    俩人内心同时生出一丝波澜,那个人要回来了,那么长安是不是会跟着多几分热闹。

    “十一回京消息传开的速度比预料中远快。”​宫廷院深深、烛黄金煌煌,正襟端坐的男子拈捏住一页书脚缓慢翻过,旁边候旨的阉官却丝毫不敢意动,侍奉眼前人也有五载三年,可依然看不透这位人间君王心中的想法,更别说擅自揣测。

    “他气消了就好。”​合上书籍,扉页上有一行楷字:与君今昔能同醉,轻轻低语一声后,那眼拙心精的阉官匆匆退了出去,等无人时才流露情态,书灯熄一盏、读书浅浅言,那是连宫中皇子们也未享受过的妙事,想来宫里宫外都是如此。

    长安城内才子诗人和剑客儒衫最易居且良多,然而其中领衔之人又同样最出人意料:

    那个笑骂长安清醒男女皆荒唐,醉酒诗百篇、闹市鞭名马的浪荡子是举世无双的真风流。

    那个佩刀系鞘府中埋名剑笑话满城仗剑人,白衣胜雪无敌手的江湖人也是当世仅有的俏风流。

    有趣的更是两种风流为一人。​

                              (二)​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泎水,马夫是一位模样娟秀的青衣女子,车厢内则坐着一名身穿白色蟒袍的年轻男子。

    这件算得上整座天下独一份的白色蟒衣远观不细看,与寻常绸缎制造的富贵白袍无异别,可若细看便知其精美绝伦的做工。

    九蟒吐珠、鱼出龙门、栩栩如生、富贵逼人。

    过了些时候,驾马的青衣女子似是烦闷了,转头屈指叩响车壁,见没有回应赌气般连续叩了十余下,那名年轻男子这才懒洋洋掀起帘子,笑言道:“嫌驾马不好玩?”

    青衣女子撇了撇嘴,放眼到视野内草木黄落的荒凉景象里,“公子从都城长安迁到泎水整整五年,现在那个人就送了一件蟒袍来。”显然是在为自家这位公子的境地抱不平。

    “到了长安同去看灯怎样?”年轻男子敲了敲青衣女子的头,眉眼弯出一个笑。

    见年轻男子如此不上心,青衣女子心底有些气馁,扭回头准备继续驾驭马车时,眼眸蓦然打开。

    远处,如一线雪白潮头的无双骑军,汹涌而来。

    年轻男孩已经重新坐回车厢,悠悠然道,“我回来了。”

    曾有八千白马义从违旨送主到长安城外十里,今有八千白马士出长安城千里迎主回京。

    一支不经朝廷许可擅自离开辖地骑军,由泎水迅速驰往长安。

    一路行去,本该出面阻拦这支骑军的各地驻军,个个默无声息,连象征性质询都没有,任由其横跨南北,如入无人之境。

    此时长安城门大开过进通畅,城内主轴道上的各处已被占满,只求再一睹那位曾经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

    先是千人义从疾驰进城,尘土飞场后大量人马踏入城门,马队正中则护着一辆马车,车厢里慢慢走下一名男子。

    玉束金冠、白袍蟒衣、样貌惊人、绝世风采。

    迎面三骑破开义从马队远奔而至,中间一人穿醒目大红绣袍是宫中阉官,只见其一手高举黄绢,尖嗓嘶声喊道:“圣旨到!”

    男子点点头示意阉官前来颁旨,那名阉官一张枯如树皮的僵硬脸庞破天荒地攒出些笑容,显然不出意料,竟也大胆没有照本宣科地讲诵圣旨内容,只选明择意说了个大概:永安王不必立马上朝,可在王府中休整,等待诏见。

    男子嘴角翘起,笑意玩味,响起一个温润嗓音,“没了?”

    阉官愣了一下,缓缓说道:“没了。”

    “不应该啊!”男子叹了叹气,玩心顿生,抬眼看向阉官身后同行而来的俩人,笑问,“你们说是不是?”

    站在男子前的阉官瞠目结舌转头看去,他只接到了颁旨的号令,与之同行二人的身份他一概不知,“王爷。”

    “没你事。”男子拨开阉官向前走了几步,“准备出剑否?”

    俩人中年龄偏大的一人摇了摇头,解下身边佩剑抛给男子,“不敢。”

    “真的不敢还是假的不敢?”男子冷冷冒出一句,丝毫不留情面。

    解剑那人却已经背面离去,他真的不敢。

    “我想出一剑。”剩下的一人抿了抿嘴唇,打定主意。

    男子重新往马车走去,懒得理最后说话的人。

    “问剑李咏安?长安有几人?”

    马队渐渐朝王府行去,一点点背离长安城墙。

    车厢内的永安王掀起帘子一角,举目看去,对驾车的青衣女子,笑道:“青稚,还愿陪本王去看花灯吗?”

    女子青稚轻轻点头,眼眶含的眼珠滴了下来,出京是公子、回京是王爷,前者近、后者远,可青稚更喜欢长安城的永安王,不太喜欢泎水的公子。

    李咏安笑了笑放下车帘,宽大车厢内放置的一柄长剑和一袭白袍,闭上眼睛喃喃道,“皇兄,难得大方一次。”

                                (三)

    永安王府建地在长安中轴,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万户千门、极尽豪奢,足见这位长安王爷份量薄厚。

    ​正当时王府仪门大开,不久便有密集马蹄踩在府门前竖立的六座御赐牌坊的青石板路,声音清脆、荡气回肠。

    年纪老迈的一品管家择衣而出,双手置膝处恭敬地跪在门外石阶下,上身挺立、头颅微低,同视线不远处的赐字牌坊相得益彰。

    几名机灵可人的婢女见状忙止住先前的接头交耳,平日里她们敢与府中的小管家们有些交集,甚至也敢嬉闹一番,那排头的一品大管家她们连见面次数都不多,王府之小、一邸一地,王府之大、一世之隔。

    永安王府自入住来开仪门的次数不超一手之数,迎接的人物也是个顶个的风云,这回让整个王府如此兴师动众,除了那个回京的王府主人永安王爷没有别人了。

    良久,一支精骑护送着一辆马车行来,马车中走下一名锦绣披肩的男子。

    “老奴,良才恭迎王爷回府。”大管家抬起头,双手拍袖,脑袋重重磕在坚硬石板,其后跪立的众多奴仆面色茫然一瞬,紧跟着拜俯屈身。

    男子点头轻轻示意,直径从仪门走入王府,大管家良才起身相随。

    “泎水盛产玉石。”进府后的李咏安解下腰间的一枚玉佩,指肚磨拭了几次,笑脸温煦道,“送你。”说完便抛给了管家良才。

    良才小心接住玉佩,捧在手掌像是拿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稀世珍宝,随后翻掌藏入袖间。

    “你啊!你!”李咏安忍不住气骂。

    “主子在主子不在是不同的,何况…”良才话说便一半停了嘴。

    何况我家王爷只远游,异乡做他乡。

                              (四)

    首善之地的长安城自古繁华,柳树翠岸、灯火阑珊,参差万户如星辰遥遥。

    居住在花楼水巷中懈于理人的姑娘​们近日显得有些忙,穿好压箱铺面的衣饰,画出精美动人的妆,只因一年一度的长安灯节。

    夜,​终于到临,精心打扮的姑娘们纷纷走上街,试试是否幸运遇见命中的良人。

    悄然出府的李咏安仅裹一件长袍,叱退了跟随的护卫后身边只剩那名叫青稚的女子。

    “王爷?”​青稚担忧地唤了一句。

    “无妨。”​李咏安起脚往前走去,连头也不回,“今夜只看灯。”

    永安王回京的消息已确实,这次灯节热闹程度算数几年之最,各户人家早早悬挂出玲珑巧妙的花灯,更有火花爆竹声时刻鸣响。

    “好漂亮!”毕竟少女玩性,才进灯会女子青稚就被眼前的光景迷住。

    李咏安停下看了看​,笑道,“见多了就厌烦了。”

    “泎水可没有的。”​青稚一句话刚脱口而出,赶忙掩住嘴巴,转头打量李咏安的脸色,后者却开始埋头继续前走​。

    见状,青稚心头猛紧,眼角顿时淌出泪水,直直跪了下去,呜哽哭道,“青稚知错。”

    李咏安依然往前,背影渐渐融入万​千灯火。

    ​独行的李咏安于一处江畔位置静静等待,一盏盏莲花灯在视线里漂泊,即而顺江流慢慢消失。

    看了一会,李咏安自嘲地笑了笑,“怎么等的到。”准备离开时,一盏莲花灯突然漂到岸边搁浅。

    弯下腰,伸手想拿住那盏​莲花灯,如以前的有一次,嘴角流出抹久违的真挚笑意,改做用手划水送走来到身边的莲花盏。

    “本王需要偷拿别人的东西吗?”​李咏安自言自语问。

    “真是个好心的姑娘。”摇头轻叹了一声,换了条路往永安王府走去,“本王不久就会替你向长安要一个公道,还你个公道。”

    李咏安再次前行直走,此时背后江流出现一盏又一盏的崭新莲花灯,点点烛光透过重瓣的莲花映入江水,缓缓汇成一片花海。

    这番好看景象立马让江流两侧的行人觉察,更有眼尖之人看到那一盏盏莲花灯中皆印刻着一个清晰的“缘”字,嫉妒说道,“应该是谁家的富贵子弟在向心爱的女子表明心意。”​

    那日,你送我一盏莲花灯,今夜,长安莲花灯只为你一人明。

                                (五)

    隆冬的长安日短夜长成旧历,今早天才蒙蒙亮,启明星子仍悬挂在天际​时,永安王府驶出了一辆马车,往皇宫而去。

    一路畅通到道路尽头,正南的宫城门进入眼线。

    李咏安走下马车往南行,还未走上多远,一驾马车奔驰前来,驾车马夫额头上流着大量汗水,见状李咏安侧身轻轻然避过那辆匆匆忙的马车。

    应了那句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李咏安对于马车冲撞没有介意,那权贵府邸出来的马夫却嫌这年轻人碍眼妨事,以为是朝廷里哪位不长眼的新生小官,自家主子本就因身体有恙耽误了时间,一路催促厉害,连累他挨骂无数,心情当然糟糕透顶,一怒之下就扬鞭砸人。

    李咏安嘴角浮现冷笑,抬手抓过马鞭,将马夫扯下,一脚踩在胸口,问道,“脾气很大?”

    “你知道你闯了什么祸吗?”被踩在脚下的马夫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从马车上走下一位身穿四品文官朝服的中年儒士,见到家仆遭受侮辱,那年轻人又十分面生,顾不得斯文,破口大骂。

    李咏安对眼前这位中年儒生的斯文怒火,一笑置之,继续前行。那位儒生见其不理踩,气焰更盛,张手扒住了李咏安身上覆着的锦衣,顺劲一扯。

    锦衣之下是一件白缎明黄平金卧水绣龙袍,腰间另跨刀佩剑。

    团龙蟒袍、悬器上朝,此时中年儒生脸色变得灰白一线,显然知道了那个把自己当做耳旁风的年轻人身份,接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命磕头。

    李咏安仰头看了看巍峨壮观的宫城南门,用仅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来要帐了。”

    城门宽长孔洞光线昏暗,李咏安走出以后遮了遮温煦阳光,眯眼遥望那座正轴大殿。

    身前身后两排校尉兵士齐齐跪地,一个接一个太监阉官依次扯开嗓门大喊:“永安王上殿!”

    李咏安走的慢慢悠悠,口里念念有词,像是在数着脚下步数,等终于到了台阶处,咧嘴一笑,双手按执住腰间刀剑,抬脚直径撞上金銮殿门。

    满朝文武百官震惊看向破门而入的李咏安,这位一等一的王爷又在闹哪出?也仅当是发泄在泎水数年光阴蹉跎的不快之意,至于眼前的荒唐古怪行为,竟有些司空见惯,这种事情在李咏安身上并不少。

    朝中文武群臣分开一条路,使李咏安走到大殿之前,面对正视金銮之上那位长安及天下共主的当朝君王,李治安。

    “十一可有事起奏?”身穿绢刺阔绣、华丽龙袍的李治安缓缓问道,语气平浅,气势若无似有。

    “上个早朝而已,暂无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点了点头,竟主动退到了一旁,或许除了君王李治安外,在朝的所有官员都是一头雾水。

    永安王进京后的首次金銮殿早朝,虽说较显唐突,然而悬佩刀剑登殿,依然证明其身份的尊崇,哪怕之后面对一些敌对文武官员连声责问以及数位新晋殿阁大学士的轮番诘问,李咏安却独自站着打瞌睡,一个都不理睬,让这些大臣恼得七窍生烟。

    “长安灯会时,永安王府包揽满城花灯,此事在百姓民间说辞纷纷,恐有差错。”一名如今算风头一时无两的京城红人,并在朝廷兵部内名声鹊起的榜眼郎出声问责,眼眸笑意玩味。

    听言,李咏安睁开眼扫了扫那位风头正盛的榜眼,疑惑问道,“有何差错?”

    先同李咏安点头示意,然后躬身拜了几下,周全好礼数,再次开口道,“凡火初在民,官以盐、油、米、粮为本,不可逾。”

    “这么多的讲究?”李咏安皱眉诧异了一声,后者自得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本王悬器上朝,能做些何事?”拿起所跨刀鞘抵住这名榜眼郎的胸口,悠悠问。

    这位榜眼表面修养颇佳,被李咏安以刀鞘抵住心口,仍是不显慌张,淡然道:“断佞臣,诛奸赃。”

    李咏安稍微缩回刀鞘,没有回挎到腰间,而是提起轻拍眼前家伙的脸庞,啪啪作响,这动作辱人至极,戏谑道,“知道的挺多。”

    被拍红脸颊的榜眼郎直视李咏安,平静道:“先皇赐金刀,圣上赏宝剑,自然明白。”话中藏话,玄机已显。

    ​啪!这一记刀鞘尤为用力,此时那名榜眼郎嘴角已经渗出血丝,只见李咏安微笑道:“说得好,该赏!”那名榜眼郎仍强撑着笑,心中开始计算下一步的得失。

    如果换了别人,恐怕官从文武一品之流的龙凤娇楚,这名榜眼郎都能有个不错的收场,可他今天面对的是李咏安。

    未来得急再次答话的榜眼郎被接下来的一记刀鞘当场砸晕,李咏面抬脚直接踩在其脑袋上,怎么当本王跨刀佩剑是好玩?​

    “前年长安修缮,大兴土木,怎么户部独独未对我永安王府有所添砖加瓦?”李咏安挪开脚,走向一处方位,正是朝廷各部尚书所在的位置。

    “永安王府建造从繁,时年不久,无需多此一举。”户部尚书王维达往李咏安所来的方向上挺了一步,拱手平揖道。

    李咏安左手按住重新跨置的御赐金刀,笑答道,“原来是这个道理。”说完便横扫刀鞘,宽大刀身击在户部尚书王维达的脸上,其人顺势掀飞,生死不知。

    “长安十年大缮,离上次修缮的时期不过七八年,天子底下动土,真有意思。”李咏安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首城繁华、余下荒凉,不知?”

    ​随后又一横刀打在礼部尚书头上,“先代贤人好不容易留下的东西全给糟蹋了。”

    只几个呼吸间,在朝人人​得自危,生怕这位王爷

    一个不​讲理,直接开罪其身。

    “兵部小小一名榜眼郎就敢问责本王,想来是受人指使了。”​偏头看向已经略微躲进群臣之中的兵部尚书,李咏安嘴角泛起冷笑,“辞官归老和接我一剑,二选一。”

    老壮的兵部尚书面色通红,忙道,“王爷折煞本官了。”​就要向金銮上的李治安主动请罪。

    一道银光兀自闪现在殿内,那位兵部尚书猛睁大眼睛,随后“砰”​一声倒在殿上,喉头有一线血红。

    “本王用前朝金刀打前朝臣,以今朝宝剑诛今朝官。”​李咏安静静看向殿中文武百官,问道,“可有疑问?”

    众多官员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那么学究天人的尚书令能否为本王说一个疑惑?”​李咏安突然对殿最前的一名抚须老臣道,“一叶障目如何解?”

    神色原本坦然的老臣面容骤变,一下捻断​了数根长须,冲着金銮之上的李治安跪求道,“老臣糊涂。”

    “本王今番行事只求一个心安自在,也为还一位曾被你们欺凌霸道过的女子一个清白公道。”​

    “皇兄不便做的事情,我李咏安做。”​

    “她做不到的事情,也由我李咏安来做。”​

    “我喜欢你,同样我知道就好。”​

                                (六)

    有永安王在的长安城从来少不了热闹,今日早朝的新鲜自然也会慢慢传开。

    从殿堂退下的李咏安依然孤单一人,这位王爷历来不喜拉帮结派。​

    “想不到你真是那位永安王。”​刚出京城门,李咏安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然?”​李咏安怔了怔,未回头,已经满脸泪水,“我找了你很久。”​

    “我知道。”​

    “所以呢?”​

    “你知道,我也是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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