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不知怎么了,是因为时节已入秋,还是因为近日一些伤心事触痛了我,我突然间很想父亲,尤其是他靠在枣树上守望我的画面更是让我难以忘记。
说起这个话面,这可是我们父子永别的最后一个瞬间啊!
那是九一年初春、过了年没有多长时间,我住的那个山村里四处还留着积雪。我和未婚妻探完亲准备返回吉林农校上班。
我们要走了,母亲整晚没睡觉,她一会儿收拾一下这、一会儿收拾一下那,一会儿又想起有什么东西忘记给我们带了她需要翻找……总之,我们也跟着她没睡好,一个个眼睛红红的,充满血丝。
天刚放亮,我就去往父亲居住的窑洞和他聊天,想再多陪他一会儿。
父亲是个退伍军人,部队期间,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时因救助逃难的一家五口,自己在暴雨里受寒,留下病根。这病根折磨了他多半生,直到诱发多种疾病。
九零年的时候,父亲的病已经加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多半时间都是在土炕上度过的。母亲和二姐一边干地里的农活,一边照顾着他。
而我按照父亲的安排去了东北“闯世界”哪曾想,仅仅离开一年多时间,等返回后,父亲已病入膏肓……
坐在炕沿上,我默默地、深情地望着父亲。父亲背靠着被褥,脸面浮肿……但是,他一直都在微笑,眼神里一直都有光芒——温和的光芒,自信的光芒;勉励的光芒,幸福的光芒……
分别说来就来。
我不再矜持,站在炕头紧紧攥住父亲的手,一颗颗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上……
父亲不愧是父亲,虽然眼角红润,但是没掉下一滴眼泪!
“别动,你不要下地,我们能走好……”低至我喉咙里的话有着很重的份量,促使彼此谁也不再对视谁——他低头、我扭头……!
走出院子不远,我不知道被什么牵引,猛然一回头看到父亲柱着柺丈靠着门前的枣树,正傻傻地、憨憨地望着我们。
我放下手中的行李,泪水夺眶而出……!
“你回去,我送娃哩,外面冷,看把你冻感冒了……!”母亲有些责怪,说话的语气重了一些。
父亲笑而不语。
我想返回去把父亲扶回窑洞,母亲却说你们赶紧走吧,镇上去西安的班车不好坐,迟了就麻烦了!
咬咬牙、横一横心,我提起行李开始转身……
走到村头、放下行李,我想回头再看一看父亲。因为,如果拐过这个地方,父子的视线就会被群山切断,彼此再难相见了!
凛冽的寒风里,黑乎乎的枣树光秃秃地站在院门口,弯弯曲曲的枝丫传递出一种执着与坚强。
父亲没有回到窑洞,依旧靠着枣树,身影既单薄又伟岸……
初春的朝阳姗姗来迟,光束从山梁那边投射过来,穿过茂密的槐林、跃过高耸的土崖,千道万道地交织在庭院里……父亲和枣树被金灿灿的阳光辉映着,有了温暖的色调,成为一幅美丽的守望图。
此时,一个不祥的念头却升至我的脑门:这会不会是一个永别?我走得那么远,父亲的病情又是这么严重,我们父子会不会再无相见之日……?
我一边强迫自己不去往这方面想,一边祈祷神力能为我们加持,免去祸殃与灾难。
然而,仅仅相隔一年时间,父亲就去逝了……正中了我的预感,那一别,竟然真成了永远。
后来,听母亲说我们走后,天气一旦晴好,父亲就会独自走出窑洞,靠在枣树上,向着村北的尽头久久地张望。
她劝过好多次,怕父亲着凉,可父亲就是不理会,依然坚持靠着那棵枣树……
我懂父亲,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知道他内心深处的“壮志未酬身先死”的苦痛;知道他没有给儿女留下钱财,自认为的愧疚……
多少年来我都在脑海里重复着一个画面:我们父子重逢了!我领着“呀呀”学语的儿子急切地向他走去……
握手……
拥抱……
哭泣……
长谈……
然而,如今的村庄已经荒废,没有了人烟;窑洞坍塌,枣树枯死……
亲人远去了,去往我无法找到的地方,去往我只能用思念和懊悔触摸的地方。我不再盛气于世,不再桀骜于世……只想弯下腰来、再弯下腰来,让儿子的灵魂抵达泥土……进而,嗅到父亲的气息。
8月22日晨于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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