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迷途

―――――――――01―――――――――

他一夜未眠，眼皮沉重如铅。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看到妻子正拱着一个屁股和背对着他，昨天晚上他本来想跟她好好亲热亲热的，心想这样出去见那个女人就能按住心里的欲火，避免尴尬的事情发生。谁料刚扒光了衣服重重地压在妻子的身上，丈母娘突然推门而入大呼小叫：“我说海涛啊，你悠着点啊，你看文文身子那么的单薄！”

在丈母娘的唠叨声中，他的欲火一下变成了怒火。待丈母娘走出去后，他虎着脸质问妻子：“你妈到底几个意思？还要人活吗？”妻子却振振有词：“我妈就我一个宝贝女儿，心疼我不正常吗？”“好，正常，太正常啦！”他十分无语，同时为当初选择来到青岛这个城市当上门女婿而他后悔懊恼！

他俩有一个女儿今年三岁，打生下来就随妻子姓，车子是妻子的名字，房子也是丈母娘去办的房产证，户主也是妻子的名，买房的钱却是他一个人的积蓄，他就问丈娘：“我和文文的婚房怎么没我的名字？”丈母娘回答得理直气壮：“谁的名字不都一样吗？不行你拿去过户成你的呀！再说了，当初若不是靠我的关系，你能当官吗？农村人。”

“农村人怎么了？我跟文文在一起的时候我隐瞒了我的身份了吗？”他和丈母娘的争吵总是没完没了，妻子也是处处护着丈母娘：“我妈不就是疼我而已吗？你就不能多包容一下吗？整天跟她较劲？”就这样苟且活在这样的争吵中，受着压抑的他，无时无刻不想找一个地方逃离……

起床的瞬间，他突然敏感地想到，如果妻子换成了那个他犹豫着要见不见的女人，他还会活得这般憋屈龌龊吗？他对自己的人生做着深刻的追问：“我怎么就活成了这个屌样？”

―――――――――02―――――――――

他想了N个向单位请假的事由，病假不能请，说是大病了，单位肯定会组织人来看望他的，岂不自己太难堪了？想来想去，最后他只得拿他那乡下可怜的老妈当挡箭牌了，就说她病危了，就算他老妈真的病危了，也没有人会去看的，包括文文也肯定不会去的，文文说他家那个偏僻落后的地方根本不是人呆的。

和那个女人见面的地方，约在青岛崂山，这是女人的主意。他比约见面的时间晚到了20分钟。

她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那里。阳光恰好，她穿着一件水纹绸缎旗袍，秀发垂直地飘逸在她的肩上，脚上穿着一双纯白色的高跟鞋，静静地站在阳光下，静静地等在风里，他心里隐隐地燃起了一团火苗……

“嗨！巧巧！”他激动的心情难捺，老远就大声呼唤着，向她频频招着手。

“嗨！海涛，好久不见！”她寻着他的声音转过身来，缱绻地笑着，眼睛有些泛红……

走近了，他突然语塞了，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伸出的手又不由地缩了回来，他多想再牵一下她的纤细白嫩的手。记忆中她那白皙而修长的手，就像刚剥开的山笋，此刻，她就在他的眼前了，然而他再不能像当年那样对她肆意妄为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没有被岁月煎炒过的痕迹，整个人的气质散发着古典美的诗的味道，这像一汩流水，一直流在他的心底，让他难以抗拒……

　　

　―――――――――03―――――――――

她朗笑着说：“你跑这么远，是喜欢上这片土地了么？咱贵州除了山还是山，没有海没有沙滩……”

他淡淡的一笑，心里一怔。

他曾经亲口答应过她，带她走出贵州去看海的，她还没有说愿不愿意，他便无声无息地走了，为了他所谓的仕途……

幸好他们中间有个木子，木子是跟他们在乡下支教的老师，一直都和他们保持着联系。通过木子他才知道，原来巧巧一直在关注着他，巧巧想来青岛约他见面，也是木子告诉他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巧巧不但没有把他忘记掉，还主动约他见面，她也不质问他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这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她又说：“自从你走了后，同学和老师们都很想念你，你教的那批学生有两个已经考进了大学，一个清大，一个北大。”

他看着她，开心地笑了。

他突然想起了那年的冬天里，在那个挂满星星的夜晚，在大山里他牵着她的手，和他们的学生一起围着火堆激情舞蹈着，开心的笑声在夜空中飘荡着、飘荡着，他激动地对她说：“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跳了很久，她蹲下身子从柴火堆里捞出一个被烧得漆黑的土豆，为他扒掉了皮，递给了他，再递给他一瓶白酒，他仰其脖子一口气喝了下去，烂醉如泥。

她把他搀回到离学校不远的小木屋里，给他盖好了被子，准备离去。突然，他死死地拽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拽进被子里，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他明白，那个时候，她是满心欢喜的……

他是她的全部，她以为他会跟她留下来，继续把青春留给那片山与山之间的土地。她哪里知道，他虽然也是爱她的，但她却不是他的全部。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憧憬和向往，他不甘心就这样做一个支教老师，把大好的青春都埋在这座大山里，做一位又穷又没有未来的支教老师。那年大学毕业后，他到山里做支教之前，父亲对他说过，这是暂时的过渡的，只是个权宜之计，是以进为退的。

第二天醒来后，他的脑袋就像顶了花岗石一样的沉重。看着身旁的巧巧，他打了一个寒颤，眼前一片迷茫。他本来想给她说点什么，跟她说他向往外面的世界？向往金钱、权利、霓虹灯、高楼大厦？跟她说等他？不，他不能，因为他摸着自己的良心，他向往的不只是物质上的，还包括那更浪漫更激情的爱情……

　　

　　 ―――――――――04―――――――――

文文是青岛人，是他的大学同学，大二的时候就迷念他了，也许是那会忙于学习，也许是不够爱，那时他没有答应跟她交往。

毕业后文文靠着母亲殷实的人际关系在青岛一家银行上班，但对他仍然念念不忘。

那天，文文打电话给他，说如果他肯去青岛的话，他工作的事就完全不用他操心，也不必费心劳神地去考什么公务员，她的母亲完全可以为他安排妥当。

如一个掉进漩涡里的孩子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面包和工作，对于穷了多年的大山里的孩子太重要了。父母节衣缩食供自己上大学，甚至不惜去贷款，不就是为了他有一天能走出大山幸福快乐地生活吗？

于是，他决定不辞而别，去青岛！

　　

　　 ―――――――――05―――――――――

他走的那天是清明节，山腰上的红杜鹃如烈火一般燃烧着，那流着血一般的红，就像巧巧那天留在床单上的处女红，直让他看得心如刀绞。野茶树、厥苔、松树、梧桐，都在静静地目送着他的离去……

之后，花香鸟叫，空山新雨，以及巧巧说的“两三点雨山前”，仿佛都只在他的梦里一般，越来越淡了，越来越远了。

　 他每天面对的所谓的官场，要么是难堪地喝倒在领导面前，要么是看下属难堪地喝倒在他的面前，逢人还假装洒脱说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其实，他早已厌倦了官场的虚伪、尔虞我诈和逢场作戏，且不说每天回家还要面对自己不爱的女人。

只有巧巧，在这个落满尘埃的世界里，她永远都是那么的安定那么的美好。这些年，她过得好吗？是否也跟自己一样迷茫？

　　

　　 ―――――――――06―――――――――

巧巧披着沙滩巾，坐在沙滩上，眺望着远方，也不说话，对于他们的过去，也只字未提。

　　 他小声地问：“怎么想到来青岛了？”

　　 “专程来看海啊！”

　　 “哦，结婚了吗？”

　　 “没呢，谁会跑到那山旮旯里娶我呢！”

　　 “还在大山里支教吗？”

“嗯。现在，国家实施西部开发计划，同时也很重视教育，那所学校被国家列入公办学校了，我再坚持一年，也会转正的。”

“太好了，恭喜你，所有的努力都会苦尽甘来的！”

他笑笑，她也笑笑。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她说：“我就要走了，10点的火车。”

“怎么这么急？”他本来想应该有个温暖的夜晚。

“我已经来两三天了，想了想还是来看看你。”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07―――――――――

送走巧巧，他刚走到家门口的楼下，就听见几个邻居在嘀咕：“听说最近国家正在严查公务员入职档案，这样也好，避免那些贿赂入职的，看来这钱也不是万能的啦！”

他突然感觉大地暗如抹布，自己就像一个飘来荡去发着霉的野鬼……

“拿瓶白酒来！”他找了一家大排档把自己交给酒，借酒来消愁。喝得微醺时，巧巧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喃喃自语道：“山肴不受世间灌溉，野兽不受世间豢养，其味皆香而且冽。吾人能不为世法所点染，其臭味不囧然别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