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去钓鱼的情景。那是村子南边的一个水塘,水塘地形复杂,只有一个勉强落脚的钓鱼点,岸边还长着厚厚的芦苇丛。爷爷说在这钓鱼讲求技巧,尤其是收线力度必须掌握好,力量太小容易缠到近处的芦苇上废一根鱼线,力量太大则会甩到头顶的高压线上废一条命。这种硬核的描述实在让我紧张,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钓鱼是一项会搭上命的危险活动。
所以爷爷只让我远远看着,他自己却钓得从容。挂饵,甩钩,收线,手法娴熟。鱼线精准无误地从芦苇丛钻入水中,又精准无误地带着一条鱼从高压线下收回来,还不耽误他滋滋抽几口烟卷。中学学到卖油老翁一脸淡定地说“无他,但手熟尔”,我总会想起那天爷爷犀利的操作。我由衷佩服他们这种可以沉积下厚实经验的老人,后来长大一些我便明白那其实是积累之后升腾出的安全感,如神话传说中的仙人老道,处变不惊逢凶化吉,捻着胡子随手一挥便是天下太平。
但那时调皮,越是不让干的事情越是充满诱惑,而且仙人也是要上厕所的。爷爷去方便之前再三叮嘱看看鱼就好千万不要动鱼竿,我说知道了您放心。
鱼钩入水的时候我的心砰砰跳,心想嗨夏这也不怎么难。觉得右手黏糊糊一看捏扁了半条蚯蚓,才发现自己太紧张居然忘了挂鱼饵。我骂自己太蠢,赶忙往回拽鱼线的时候,想起爷爷的警告,人一下就慌了。
我当然不想被电死,但也不想被爷爷回来发现臭骂一顿。要不要赌一把?那一刻我不知如何是好,双手端着鱼竿扎着马步面向夕阳一副大义凛然的慷慨模样。时隔很久我仍旧记得那个画面,每当我陷入两难的时候总能想起。
有很长一阵子我把自己逼到一种悬而未决的状态,那种感觉说不上来的不舒服,茶饭不香,浑浑噩噩,好像一个新手下死棋,举起子来半天落不下。干嘛说是自己逼的呢?大概是因为这个新手本也清楚这局该怎么走,但还是固执抻着,心说等等再等等。
等到花儿谢了茶也凉了,围观的人开始散了,对面的老头都打盹了,这孙子突然一把掀翻棋盘,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群人原地错愕。只见他背着手走得不慌不忙,实则内心惶恐不安,一点不比刚才举棋不定那会轻松多少。
有人说自己有选择恐惧症好惨,但我觉得更惨的是在你咬牙做了选择之后却又感觉哪里怪怪的。就好比之前读到的文章里写的,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的屎选来选去最终选了个屎味的屎,别人问起你的时候,你还得一脸笑盈盈地捧着碗说,嘿嘿真香。
做选择是痛苦的。选项面前我就是个白痴,什么都想不清楚,看不明白。似乎唯一的选择就是不选择,就是装疯卖傻自我安慰。而现实就像我手中没放鱼饵的钓竿,死拖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后来我明白,有些桥你终将要过,有些汤你必须得喝。如同那句话所说,硬币抛起来的时候你的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就算你放弃抵抗躺在地上装死,时间也会把你的尸体拖过去。我早已不相信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鬼话,但那些曾让我撕心裂肺倍受煎熬所做出的选择,可能不是最好的,却也该不会是最坏的。
所以这些日子里,我总能想起那天。头顶是稀稀散散的电线,面前是密密麻麻的芦苇,留给我的安全通道只有上下几米的狭小空间。我越想越怕,握着鱼竿祈祷仙人下凡为我指点迷津。最终,我还是选择活命。鱼钩带着半截鱼线留在了芦苇丛。仙人风尘仆仆赶来,没有指点我,而是劈头盖脸骂我半天,从此不再带我出来钓鱼。
又过了几日,听说有人在那钓鱼的时候不小心触电身亡,于是岸边立起了栅栏,还挂了个禁止垂钓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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