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的龚家有阵安静的时光,主人不在家,下人们自由多了,洗衣服打杂的老妈子不象往日勤快地跑来跑去,因为她们不用忙着去小姐,太太房间取衣服,送开水,女人,彼此说话声音亮起了嗓门,王妈、扬妈的喊,长工们趁机堆在一起,拿出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嘻嘻哈哈。
听说后山的老芋头又娶了媳妇?
是不是真的?
真的?他老婆咋办?
老婆得了重病,在床上整天躺着,爬都爬不起来。
你是说等着咽气了?
就是。
老芋头的三个娃儿没人带,给娃儿找个后妈。
不是娃儿没人带,是老芋头熬不住了。
一阵哄笑。
你莫说别人,你个爷们,还不是老婆刚咽气,尸骨没凉透,那边派人提亲去了。
管你什么事。
两人说着动起手了。
好了好了,闲的皮疼,是不是?闲了去做活路,天天要累成狗你们才舒服,有会功夫晒太阳,不晓得享福。
龚老爷不晓得晚上回不回来?回来了,看你们敢在这里偷懒。
说的是,老爷出去了,我们可以松些。
老爷要去三天。
你听哪个说的?
我说的-----
老管家不知什么时候掺乎进来,加入他们的对话。
这回可以松活几天了
还有松活的事,龚老爷吩咐,晚上有肉吃。
大家欢呼起来,犹如打了兴奋剂,不好好做活的,别怪我老头子打脸啊。
您老人家那里是打脸,您是翻脸啊。
老管家,确实老了,头发眉毛象披了一层霜,他年龄老,资格也老,他看着龚老爷长大,是龚老爷爸爸的爸爸家的管家,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人们也懒得打听,龚老爷喊他老管家,大家也就喊他老管家。他到底多大岁数没人有兴趣,大家知道他虽然很老,但他的权利很大,管理龚家的财政、经济,龚老爷许多事要问他,因此,龚家上下人人高看他。
老管家见大家散了,搬把椅子,坐在院中的角落里,这地方太阳光亮堂,他眯缝了眼睛,进入渺然的冥想,享受着静谧的温暖。
小燕送走龚老爷,心里一阵空落,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横看竖看比正房的龚太太标致风流,如果和老爷一起,娇小玲珑,可爱精致,这张脸,不凃脂粉不点红,也是出水的芙蓉滴露的花,更别说金钗绾乌发,舞台移莲步,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迷倒多少台下客,这也是让小燕颇为骄傲的。
小燕喜欢众星捧月的热闹生活。静,令她觉得孤寂。
院里人们的说话声,引起她的注意,她听得的不很清楚,有一句听清楚了,老爷今晚可能不回来,昨晚老爷睡在她身边,没有提及这事,她还巴巴地等老爷今晚赶回来,她以为,龚老爷舍不得让她守空房。
走出门,阳光正好,这是套双层院子,外层龚家佣人住,内层家人和管家住,老爷的卧房在院中中间地段,斜对着龚太太的房间,小燕抬眼看见,翠娥把枯干的野花扔在院里,拿起一把显然是新採的,生机勃勃,五颜六色的野花,一见野花,小燕的心,针扎的疼,转身回屋。
翠娥早上进的山,满山遍野开满了花。这些小花,弱小却生机盎然,他们在冬天的地里憋的太久,急急地出来透气,翠娥喜欢这些花,龚太太喜欢,小姐云烟喜欢,这些花不需要浇灌,不需要打理,遇到时机,尽情绽放。
翠娥进屋插好花,拿起枯败的枝叶去扔,大燕站在她面前,刀子样的目光刺向她,翠娥没理她,大燕问:干什么去?
翠娥往门外走,大燕抢先一步拦住她:今天没人给你撑腰了吧。
什么意思?
翠娥依然走着,大燕伸手拉翠娥的衣袖,翠娥随手甩开,说,走开。
哪知,大燕顺势躺在地上,扯了嗓子喊,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打人了,打人了,打人了呀。
安静的院子犹如滚过炸雷,大家纷纷出来围观。
大燕躺在地上,头发扯的乱七八糟,嘴里嚷着,一个丫头凭什么欺负人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老爷,虽然我们是戏子,可也是你三番五次用银两聘回的,正大光明娶回来的,怎么就碍着人眼了。
眼看人围的多了,大燕就地打滚,院里是砖泥地,人来人往,难免落点水滴,大燕的衣服脏了,她横竖地滚,眼里没有泪,一句句污秽的话从她嘴里喷射出来,几个老妈子过去劝她,想扶她起来,她却更来劲的在地上蹭,小燕闻讯跑出来,看见大燕,惊讶万分,姐姐姐姐地叫,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砸地,我们姐妹的命咋这么苦呢?
闹了一会,晒太阳的老管家发话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好看吗?
人群静下来,拉的劝的,看的笑的,散去,只剩这两人唱双簧。
一连三天,大燕故伎重演,小燕一旁加油,翠娥硬是一声不吭,老妈子说,这翠娥,平时对我们巴巴地狠,摆太太丫头的大架子,这回,缩进去不敢吭声了?
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早晚,这个家得让这两货当了去。
可不,咱们也得小心点。
有讨好的老妈子去了小燕和大燕房间,殷勤侍奉,把翠娥说的翻天覆地,浑身不是。
三天,很快过去,第一次出门做客的云烟快活极了,第一次看见爸爸和妈妈在一起,她对龚老爷说,爸爸,要是天天你和我们在一起,该多好。
好,有时间我还带你们出来玩。
爸爸,我要我们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你和妈妈,不要大燕阿姨,小燕阿姨,她们坏。
谁教你这么说的?妈妈?
不是,是,云烟沉吟片刻,因为她们是戏子,戏子,戏子,对了,无情,爸爸,什么叫无情?
你,你懂什么叫无情。
我懂,无情就是她们欺负娥姨,她们不让你和妈妈和云烟在一起。
你,这说的什么话?
爸爸,她们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不喜欢她们。
龚老爷不高兴地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轿夫,走快点,赶在天黑前到家。
龚老爷对眼前的情景莫名其妙,翠娥直挺挺跪在院中央迎接他。
龚老爷皱皱眉头,怎么回事?
小燕和大燕听说老爷回来,出来迎接,没料到翠娥这样。
翠娥“哇”地一声,大家准备听她的委屈述说,但翠娥忍住,老爷,对不起,我向您请罪。
龚太太随后跟来,说,翠娥,老爷赶了一天的路,很累,快来,扶他回屋休息,天大的委屈等老爷休息后再说。云烟跑了进来,看见翠娥跪着,后面一排垂手而立的老妈子,云烟用食指,指大燕小燕说,你们又欺负我娥姨。
娥姨,起来。
翠娥连忙起身,一边揉膝盖,快步到龚老爷身边,龚老爷厌恶地甩开小燕搭在他胸前的手,径直去了龚太太房间。
一星期后,龚老爷感觉身体恢复了精神,这几天,他要么在龚太太房间,要么和女儿云烟一起,带她四处转转,特意去了老管家处,让云烟喊老管家太爷爷,要么回到自己房间,弄的大燕和小燕面面相觑。
这天,两人无所事事,大燕跑到小燕屋里,扯闲话,有人来报,让她两到大厅,老爷传唤。
两人高兴起来,姐姐,老爷一定想通了,这回,我们可要把握机会。
大燕和小燕,一前一后进了大厅,大厅站满了人,这是她们进了这个家以来人数最齐的,大燕,还有小燕,都为庞大的龚家惊讶,龚家,比想象的可大多了。
龚老爷坐着,除了老管家,所有人都站着。
小燕轻佻扭了屁股,款步欲行,龚老爷厉声喝斥:跪下。
小燕吓了一跳,脚步停止。
要不要我请人教你跪。
小燕扑通跪下来。
龚老爷的眼光瞄向大燕,大燕泼赖惯的。
老爷,审犯人还要宣读罪状呢。话音未落,她哎呀地叫,后腿被人踢的顺势跪下,没等她发威。
从今天起,你们两都跪着和我说话。
翠娥,你把那天的事情说说,若有虚言,一样惩罚。
翠娥把换花,大燕滋事,撒泼,小燕帮腔,一一说来。
龚老爷说,娶你们到我龚家,是让你们帮我开枝散叶的,不是让你来袭击我的太太的丫头。
我们没有,
大燕分辨,小燕叫屈。
龚老爷的目光转向旁边。
有人说,老爷说话,敢回嘴的-----罚。
四个老妈子,两人一组,一人拉她们的一只胳膊,又上两人,奔到小燕大燕面前,左右开弓,只听到响亮的巴掌掴脸发出的响声,打大燕的老妈子是被大燕打过的,下手格外重。
小燕双手捂了脸,大燕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跳起来扯住老妈子的头发,老妈子猝不及防,大燕一巴掌扇到老妈子的脸。
龚老爷大怒,反了,把她绑起来,大燕并不害怕,抓住老妈子的手被强行拉开,五花大绑。
翠娥是龚太太的丫头,犯了错,有太太管教,不用你们操心。
我出门仅三天,就出乱子,今后,我还怎么放心出门。
老管家开口道:
自古女人应该守本分,在家要学会安稳,要恪守妇道。
大燕“呸”地说道,我怎么不本分了,我们唱戏唱得好好的,不是龚老爷涎着老脸把我们姐妹骗了来,老牛嚼嫩草,没几个臭钱,我们跟你干嘛?
大家傻了,至今没人敢跟龚老爷或者老管家这么说话。
静。
寂静。
龚老爷脸色难看,半晌,说,动家法。
在龚家做过事的都知道龚家家法的厉害,令人闻风丧胆,因为如此,不轻易实行,长点年龄的人听说过,有位佣人的儿子偷了老爷家银子,还赌账,被逮住。
吊在院里的树上,固定的不能动弹,后背裸露,鞭子抽,血淋淋的,在露天晾,鞭子继续打,撑不了两天,人就不行了,第三天,奄奄一息放下来,从此,那人走路一瘸一拐,离开龚家,讨饭度日。
因为鞭子多抽在下身,腿坏了,跑不动,还做什么坏事。
大燕一贯欺压别人山占上风,嫂子因为她被哥哥打得越残忍她越高兴,她挣扎着,嘴里不停地谩骂,越来越不像话,结果,嘴被塞住,两条大汉把她吊在树上,后背裸露,给她留条单裤,龚老爷动了气,这女人,说出的话句句如刀,直戳龚老爷的心窝,怪不得生不出儿子,被她搅得。
龚老爷本来有一块心病,如此大的家产没儿子继承。
越想越气,越气越打,无人来劝。
大燕喊不出来,只好挨着。
第二天,老管家说,老爷,手下留情,积点德,往后的日子还长。
怎么了,男人管自己的女人,天经地义吧,再说,这种女人,她不会领你的情。
您又何必为了一个下三流女人玷污名声。
打死她都不过。
何必呢。
教训教训可以了,如果老爷家打死人,传出去会影响你的生意。
龚太太过来劝道,要是闹上官司,老爷可是得不偿失。
大燕被放下来,龚老爷让她住进下人房间,和老妈子共同做事。
以后,龚家经常出现这样的情景,客厅里,龚老爷坐着,品茶,说话,一边跪着大燕,一边跪着小燕,恭敬规矩地为他点烟递茶。
龚云烟有时顽皮,在客厅跑来跳去,心里很解气,谁让你们欺负人。
龚太太对她说,不要欺负人,欺负别人就是欺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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