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身体里含着一颗滚烫不安的心,二十年江南烟雨的温暖迷蒙终归留不住初展亮翅,跃跃欲试的幼鹰。在二十二岁之前,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上海,一直一直都安逸从容地蜗居在山清水秀,富丽繁华的乡土里。然而后来年纪渐长,我听闻遥远的北方“关河冷落,风霜凄紧”,“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听闻遥远的北方能人辈出,英雄无数;我还听闻那里一夜雪后银装素裹,“千树万树梨花开”。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远比你想象的要更疏更远更冷。有时候近在咫尺,彼此不同的人生见地,一边想着如何功成名就,另一边却一心享乐,想着如何风花雪月,醉生梦死;有时候你们推杯换盏,无话不说,然而酒散人静,各自辗转,你入不了她的梦,正如她进不了你的城。朋友之间尚有间隙,况且是陌生人呢?这世间,繁华如梦,江山万载,一代盛过一代,始终不变的是教人黯然神伤的别情和最是寂寥难明的人心。
这个月我走过大大小小的村庄,也进过或新或旧的小区,最好交流的属农村,那些头发蓬乱,衣着朴素的村民往往有问必答,他们未能接受好的教育,又常年累于生计,是很难从他们身上看到灵气的,他们眼里浑浊,却依稀看得到那种竭力。我见过一个正在搬煤的女人,那个村人很少,点缀在村外的几座房子都已结网蒙尘,我走进院子问她:“姐姐,你知道你们村大概有多少户人吗?”
她见我拿着块塑料板,又握着笔,不知道我要干嘛,怕说错话,但我看起来像极了学生,也许这让她稍稍放下戒心,弱弱地开口,说话时双手微微捏着衣角:“这个我不知道,你得问村委会。”
农村这样的勘测地点,往往只要问人找到村委会就可以知道大部分想要得到的信息了,不会有太大的困难。你会看到旧壁残垣,成群结对的土狗,满地的鸡屎,佝偻迟缓的老人,你走进的,是一座荒城。
城市建设一步一步进行,新老更替,多少砖瓦倾塌,人去楼空;又有多少高楼平地起,深宵林立。我去过好多个拆迁后的村庄,无不廖落冷清,破败萧条。没有人的房,荒草疯了似地乱长,虚掩的房门里隐约可以看见零落的破木椅,在有些暗的角落里默默蹉跎着无人问津的光阴。向来无比神气的狗也不叫了,见了人竟也不怕,在后面远远地跟着,鼻子贴着地面不知道在找寻什么味道。我忽然疼惜起这些动物来,所有留下来的都是被遗弃的“东西”,它是否也曾博得主人欢颜,在这片土地里,它也曾温饱无虑,然而世事难料,一夕之间,它就成了和桌椅一样无用的弃子了。
蛰伏已久的巨龙正高高腾飞,抖落一地的鳞片,时光荏苒,多年后这里又会生出遮天的绿荫,但是曾经的落寞与悲伤却是再无人提起了。
我还去过一个城中村,嵌在城里的村,较之那些荒凉更甚。有钱的都住进了高楼,那些没钱的只有继续凑合,到最后留下的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我问她们有村委会吗,她们摇了摇头,蓦地精神了起来,这里没村委会,这儿没人管,你们干嘛的,来拆迁吗?有的老人不愿搬迁——平房多好啊,我年纪也大了,高楼上上下下的不方便,不像这儿,我想去哪就去哪;有的老人蹉跎一生,选择妥协——他们(政府)好多年前就说要拆迁了,现在我都82了,也不想了,她伸出污垢深陷的双手,你刚刚问我咱们村有几户是吧,我给你数数……
至于小区,楼建得多高,人的心墙就有多高,那些最富丽堂皇的小区,往往物业也最难交流,还未待你开口,就被其满眼的戒备与不耐刺得退却了。也有肯告诉你的,因为善良。这世界上最好的品质是善良。
一座城市的繁华,不足撑起一个人内心的贫瘠。在这个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的时代,太多的人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那些光鲜的皮囊下,剥开来看,又是怎样的落寞空虚。一个人的心里如果不装点东西,便走不长远,到哪都似“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肖申克的救赎》里肖申克被关禁闭一个月,别人问他怎么度过那段岁月的,他说那里有莫扎特陪着他,一点也不难捱。不做无为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我们注定会路过一座座荒城,但是那片荒芜的废墟里终将会开出最明亮鲜丽的花。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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