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注意到他时是前年初冬的一个晚上，我参加完一个朋友的聚会，回来时经过食府街，想顺便去买点水果。
虽是初冬，但毕竟是夜风，吹在身上竟也有瑟瑟的寒。街上行人稀少，且大多行色匆匆，少了些夏秋的喧嚷。 街道两边的水果摊前更是人迹寥寥。见我走近，摊主们热情的招呼声此起彼伏。想来也不易，守了这么久，才瞧见一两个顾客，甭管买多少，三瓜俩枣的利润也聊胜于无啊 。只是这样的招呼让我不知在哪驻足。
这样的时候，他的安静就显得特别。他的两只胳膊肘支在水果摊的木板上，双手托着腮，微低着头像是在看一本书。仿佛零星而过的顾客与他没有关系，喧嚷的招徕声与他也没有关系。他的特别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就犹如磁铁一样吸引了我的脚步。
他眼角的余光大概是看到了摊前的我，抬起头问我要点什么。昏黄的路灯下我看到他眼里不卑不亢的笑意和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我告诉他水果的名称与数量。他把正在看的书反扣到摊上（大概是怕乱了页码）就麻利地称水果和装袋。在他忙碌的当儿，我把目光移向那本反扣着的书。暗红色的封面上竖着排列“古文观止今译”几个字，黑色隶体，显得古朴典雅，虽在昏黄的灯下不很清晰，但仍像星星一样地跃入我的眼帘。我心下惊讶，不禁伸手拿过书，扣着的那页是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瞾檄》。长长的题解，小字号的密密麻麻的注释，看了会让人倦意顿生。印象中它应该摊放在墨香氤氲的书桌上，或被拿在意气风发的书生的手中。现在它躺在水果摊上，被主人温柔地注视。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有着超常的淡然，我难以想象它在这个水果摊上的意义。我不禁再次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黑红而粗糙的脸庞无声地诉说着一个风吹日晒的生意人的艰辛，不算高大的身板被一件泛黄的军大衣裹着。一股敬意由衷的从我的心底慢慢地升腾，直至弥漫整个心间。
那以后，只要是经过那条街，我会不由自主地去搜寻他的身影。有时他忙碌地做着买卖；有时安静地看书；有时还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偶尔也会有一两句交流。知道他是外乡人，在此守着这个水果摊两三年了。生意维持温饱没有问题，盈余多少也有点。有一次，我问他怎么不想着扩大一下经营的规模，或是租个店面，人也少受些日晒雨淋之苦。他笑了，还是那样的不卑不亢，淡淡地说：“大有大的难处。钱，多少是个够呢?习惯了，也没觉得有多苦。”回味着他的话，我忽然觉得脸有些发烫，为自己俯视下的悲天悯人。
是啊，贫与富，苦与乐，原本就是相对的。
心远地自偏。我似乎理解了他为什么能够在那样一个环境下读《古文观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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