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苗术
杂货店后面的卧室里，王小豆已经睡觉了，这时正做梦呢。
王小豆做了个好梦，他梦到捡钱。好像就在小食店附近，好多的钱啊，都是硬币，一分的两分的，还有五分的，东一个，西一个。刚把跟前的捡完，抬头一看，前面还有，赶紧接着捡。他满心欢喜，没想到捡钱这么容易。小食店里边，蒸笼里蒸着肉包子，香味飘出来，化成一只柔软的手来勾他的喉咙，馋得他口水直流。他想去买包子吃，想吃个饱吃个够。突然，眼前浮现出一个光辉形象，是雷锋叔叔。雷锋叔叔从青松翠柏里走出来，对他说，你这同学怎么这么贪吃？你不是要加入少先队的吗？你这样没出息，将来怎么做共产主义接班人呢？王小豆深深地低下了头，为自己的私心杂念感到无比羞愧……
“起来！”有人大喝一声，掀开了他的被子。
王小豆从好梦中惊醒，迷糊着眼睛爬起来，见外公站在床前。
外婆正在灯下缝补衣服，听见外公的呵斥，吓了一跳，放了针线簸箕跑过来，护着外孙：“什么事啊这么凶，半夜三更的！”
“你问他，都干了什么事。”
“什么事明天说不行啊，先让孩子睡觉。”
“睡什么觉！给我下来！跪下！”
王小豆被外公拽下了床，身不由己地跪在了外公脚前。他已经完全从瞌睡中清醒过来，知道大事不好，刚才梦里亮闪闪的硬币和香喷喷的包子，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你说，柜台底下那一块钱，是不是你拿的？”
“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王小豆急口申辩。
“还不老实！不是你拿的，怎么跑到你们学堂刘老师手上去了？它是长了腿还是长了脚？”外公外婆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总把学校说成学堂。外公拿出那块钱来，展示在王小豆面前：“睁眼看看，睁眼看看！这是刘老师刚才来买烟给的钱，这上头还有人家赊欠红糖写的字，‘欠五角钱过天送来’。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铁证如山，王小豆傻眼了，他知道今晚上这顿打是躲不过去了。
外公去门背后取来了篾片，指示王小豆摊开左手板。外公的规矩是打左手板不打右手板，右手板打肿了做作业不方便。
外婆不相信王小豆会偷家里的钱，她诧异地看着小外孙，好像都有点不认识他了。外公说，下午我还奇怪呢，那一块钱好好地放在那儿，怎么就没有了呢？当时就怀疑是这小子偷了钱，果不其然！
王小豆跪在地上含泪辩解：“我没有偷钱，是我捡的！”
“明明我放在柜台下面，你在柜台里捡的？”
“是风把它吹到地上了。”
“风吹到地上了，那你怎么不放回原位，把它捡跑了？家里的钱有你捡的吗？这跟偷有什么区别？有本事到外面捡去呀。”
王小豆想说他到外面去捡了，捡不到，但他没有说。
外公用篾片扒开王小豆窝着的左手板，继续审问：“你说，这钱怎么跑到刘老师手上去了？是不是在学堂不听话，被老师没收了？”
王小豆哭丧着脸，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他一边哭，一边老实交代。可他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外公一句也没有听明白。“大声点！”外公一声喊，王小豆惊一下，赶紧提高声音重新交代一遍。外公弯下腰，耳朵凑近，好容易才听清楚，原来这小子是偷了钱去学雷锋做好人好事，搞拾金不昧。
外公识文断字，是个懂道理的人。如果外孙偷了钱去买吃食，或者买别的什么玩意，他今天肯定轻饶不了这小子，现在知道是为了到学堂图表现做好人好事，他的气倒是消了不少。但是无论如何，偷钱总是不对。他觉得有些道理得给外孙讲讲清楚，好好教育教育。
他端了根凳子在王小豆跟前坐下来。“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糊涂。拾金不昧那是去拾呀，你怎么偷呢？学雷锋学做好人好事，你怎么学成个贼呢？人家做贼都偷外面的，你倒好，偷到自己家来了。你拾金不昧交给老师，老师交给谁呢？他拿来买烟了，你说你傻不傻？一块钱哪，白白给你糟蹋了，心不心疼呵。镇上的人都说外公抠，不抠咋办？我们一家就靠这个店生活，一分钱都来之不易呀，你怎么忍心偷？还偷不偷了？嗯，不偷了。家里不能偷，外面更不去能偷，做贼要被人吊起来打死知道吧。在学堂你别的不要多想，学雷锋让别人去学。你就给我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学，政府分配个工作，上班拿工资，你就出息了……”
王小豆跪在地下，一直在哭，哭得滔滔不绝。他一开始是害怕挨打，过后是觉得伤心难过，现在是真地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偷家里的钱，更不该把钱拿去交给刘老师。他怎么也想不到，刘老师不但没有表扬他拾金不昧，还贪污他拾金不昧的钱，拿来买烟抽。
道理讲得差不多了，外公也累了。但他觉得不能这样不了了之，偷钱毕竟不是个小事，不打几板子这小子不会长记性。王小豆的左手板早已瘫软下去，外公用篾片把那小手挑了挑：“抬起来！”然后一板子一板子地打，打一板子教训一声：
“叫你偷家里的钱！”
“叫你学雷锋！”
“叫你拾金不昧！”
……
外婆看得受不了，过来遮挡：“行了行了，手板都打肿了！”
外公借势一倒，扔了篾片，回前面店里去了。他今天账还没有记完，还得去柜台上写毛笔字。
外公一转身，外婆赶紧扶起王小豆。外婆拿来湿毛巾，擦王小豆的泪脸，又轻轻抹他红肿的手。外婆让王小豆去尿了泡尿，然后哄着他上床睡觉。外婆凑在他耳朵旁边，轻言细语说：“乖，手板痛不痛啊，睡觉起来就不痛了啊。以后不能拿家里的钱了，家里挣钱多不容易啊，全靠外公精打细算啊。小豆子乖，听外婆的话……”
王小豆迷迷糊糊又哭：“我以后再也不听刘老师的话了。”
外婆说：“傻孩子，你在学堂，不听老师的话怎么行呢？”
王小豆一抽一抽地，哼哼唧唧睡着了。明天一早他还要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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