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桌上那枝小巧的万年青长得很灵秀,用盈盈的油绿依着这一方小天地。电脑,电话,打印复印传真一体机,微微的辐射,嗡嗡的细响。它默默地吐纳浅浅地欢喜。
它已不记得自己是办公室的主人从外面拥挤的绿化带折下的一枝,因为她不舍得用完的VVS原液瓶随手扔进垃圾桶,宝石蓝的玻璃瓶,质感而晶莹,总觉得还像件艺术品,只需给点鲜活,它就可以与某些时空碰撞出一线新的火花,或摆渡一下闭塞里的偶尔低落而燥动的灵魂。它只记得自己在半瓶水里如饮甘露,生出了净白的细根须,新抽了两片鹅黄的小叶。单纯地存在,一心一意地舒展,真实地活着,很平凡,却很享受。仿佛,简单的办公室就是它的福祉。而办公室也有了一处着眼点,计算完数字还可以点数一下它万年沿袭的经纬脉胳。
办公室的主人中午只午休了半点钟,醒来下意识把看了它一眼,心想两个月了你还是那么小。刚刚还做梦,你长成了一棵大树,树根扎碎了办公室的瓷砖,树冠捅破了屋顶的天花板。自己忍不住对着黑屏的电脑咯咯地笑,屋里长树还真不不错,她想起巜住在树上的男爵》,多诗意浪漫。电话响了,她听着客户的催促询问,诗意秒失:幸好是梦,大家都忙不过来,不然砍树可是件麻烦事儿。
她推开一点原液瓶,摆开架势做事了。万年青真是自在,四季常青,不在春天打苞绽放,即来的秋,就没有属于它的花辞树。但是,朱颜辞镜属于自己。电脑屏当镜子只能看出个优雅的模糊轮廓,细纹和斑点全自动隐蔽。电脑识趣啊。是相知多年,值得托付吗?对了,晚上还有个保险公司的VIP邀约,闺蜜的宴,得赴。其实她和她心有灵犀:今天推出的超值险种根本不买,只为听完会领个厨房三件套,价值1888。自家正待换一个锅呢。
越是想着要早点下班,越是事情做不完。工作日记上记着十几条,她一样一样地做,做完一样打个钩。钩到最后一项时,时针指向了六点二十。公司的人走光,除了她。
天气太热,六点四十赶家也像在火笼中穿行,汽车的空调效果不是太好了,应该是要去加个氟利昂了,也没去。她想着新晋初中生的女儿正军训,这太阳要偷点懒或柔和点该多好。
她和女儿几乎同时到家。一个炖汤一个写作业。就我俩,简单点,做一个菜吧,海带排骨,马上就好。女儿点头:军训没上课,我的作业也简单,马上就好。
她看见肌肤胜雪的孩子脖子一圈晒黑了,像挂了个乌金的项圈。防晒霜只抹了手臂和脸蛋吧?她合拢作业本:是啊,难怪脖子发烧样热。
她让孩子先洗澡,自己过会进去给她洗头,那两尺长发被汗浸湿,隔天洗都带味,她们只喜欢茉莉味的洗发水。她打开后院的门,那些花木眼巴巴地等她呢。不锈钢的水缸的水是热的,倒掉,重接新水。佛手,吊兰,南天竹,碧冬茄,鸢尾,紫茉莉,菲莲,红莲,水雾,积雪草,无一不焉着。一瓢瓢舀泼过去,她听到了绿叶翩翩和茎杆拔节的声音,尽管花已朱颜凋败,但自由生长就是真正的生机盎然。她的院落,小小的,热热的,也还是一处种子们的福祉。
她喜欢这种时候,很快不耗费时间精力,就让生命回复正途。平日里常做许多的事说很多的话,倒最后仍是被蒙蔽被沦陷。挥不去的忧患就是恶果永无宁日的一点点放毒。就一会,植物们湿润了,她也是湿的,布衫贴紧了背心,松散的几丝发也贴紧了额头。
给女儿盛好汤,嘱咐她饭后吃水果,水果是黄桃,再补一句,隔很久才可以喝牛奶哦。
时间是踩点式的。赶到会场,正好。手机里,微信信息驾到的声音不停歇。孩子的老师让她为班级做军训的美篇,百张图片争先恐后地挤过来。
拎着重重的大礼盒跨上摩托车回家,风好凉快,右边的高楼缝里,半个月亮正缓缓爬过一格格小窗。明天就是七夕了。明天的女人,等她的牛郎送一枝玫瑰。她懂,她才加班算好了工资表,公司里的牛郎们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院落,院落里,仙女忙活。
妑的一闺蜜曾和她说,她总会想一个人,那个唯一的自己先加微信的异性。世界那么大,哪里最美,他的身边吧。但她是又胆小又路痴的人,是连方向也辨不清的。她告诉诉闺蜜:那就吹风吧,把喜欢的种子撒在风中,散开的叶盛放的花就是满世界的他,或者,把喜欢的话语写在风中,来来去去的风就带着他的回复。
她揉揉眼睛,仿佛一切都进入一个短暂的梦里。是的,每个人心里都是有梦的。夹道的花香令夜沉入静谧,是一树树坠满星辉的夹竹桃,柔柔地美艳,酷酷的毒药。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世事总是经不起难料的供养,只待清风掠过,深厚纯净的土壤都是浅喜深爱的福祉。
回到家,灯火通明,白天累趴的孩子已睡觉。爬出高楼的月亮弯在头顶,后院的花各得其所,自由安祥。她日积月累收集的种子就种在心里,在有月色的夜晚一枝枝地抽芽,吐绿,开花。只是今夜,她不能再煮一壶老白茶,她怕在月光里坠入无眠,在流年里忘记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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