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娘心里不愿意,但第二天还是早早下炕作了早饭。平时被她视为宝贝的鸡蛋煮了三个,还意外地用半瓢白面擀了一小撮儿面条。
吃鸡蛋喝面条这样奢侈的饭食,只有过节才能享受到。看着饭罩里泛着红澄澄光亮的鸡蛋,我突然觉得五叔来家里也不算坏事,至少在饭食上可以有所改观。
爹披着晨雾下地还未回门,五叔房间的大门紧闭。娘的眼睛在门扇上来回地蹭了几次后,于是招呼我赶紧吃了上学。当我的手伸进饭篓指尖触碰着光滑的蛋壳,娘粗粝的手掌当即追了过来,同时,一个巴掌印儿也落下来。
“鸡蛋不准动,吃点别的赶紧走。”我荣光的目子瞬间阴暗,扔了筷子气呼呼背起书包头抬腿便走,只留娘一人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家里多了三张嘴,让本就拮据的生活再添新愁。孩子们正长身体,小叔子一家三口又不能慢怠,我时常看到娘像一截木棍儿杵在灶前,直愣愣地望着远处宽阔的土院发呆。
但在五叔五婶面前,她却又换了一个人似的。她脸上的忧愁已不见,换成笑容堆砌上消瘦的脸膛,像一朵开在八月的菊。这样的娘,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看着积攒半年的面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娘的心当即不淡定了。当晚饭后洗涮完毕,娘眼瞅着厢房的门关闭后,爬在炕沿儿对爹说:“赶明儿咱分开吃饭吧!老五一家就在厢房里吃,这样大家都吃得舒服。”
娘所谓的舒服,爹是明白的。我虽然不大明白缘由但也不反对。娘心眼儿偏,好吃好喝都紧着五叔他们,尤其是小弟弟,犹如她自己的娃一般当做小祖宗伺候着。自打他们一家来了,我该有的一个礼拜吃一枚鸡蛋的福利,也被剥夺了。那种只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实在是太难熬。
分开吃饭,大家面上果真不那么尴尬。再孬的饭五叔不在也能端上饭桌,爹和娘还吃得津津有味。自此,娘的面容里多了几分平和。
一日,我早早扒了中饭走出屋子,突然想起娘的话,平时多带小弟去玩儿以减轻五婶的负担。来到厢房见门没关径直往里走,突然脚底有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然是半块儿掺着二面的玉米馍,隔壁传来五婶儿的吵吵声:“成天就知道吃这些,我咽不下去,我要吃饼干。”五叔垂低声音训斥道:“你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大嫂一家能收留咱供咱吃喝,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颤巍巍地咬着唇走到门边,见五婶红着半张脸迅速将饼干塞进被窝儿,转过身将她鼓饱饱的腮帮埋进墙壁里。五叔面色难堪,从被窝拖出半袋子饼干塞到我手上:“山芋,你吃。”我扒开他的手,一扭头跑了。
从那以后,我对五叔的存在多了些厌恶,对爹娘的仁慈愈加难以理解。五叔是大家伙的五叔,凭什么吃住要由我们承担。当我把心里的不快化作牢骚说到娘跟前,娘的脸瞬间绷成了一张弓。她生气地训斥我:“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管!记住,你五叔和咱是一家人,一家人吃上几顿饭住上几天,有什么不妥。”
挨了训我满眼是泪。想起五婶的偷吃,想起一家人节衣缩食供养五叔一家吃喝,我觉得太不值当。娘的心思里,明明在为此纠结,却又为何这般维护五叔。还有我那几个装傻充愣的叔叔婶婶,他们不应该伸出手帮娘一把?哪有这样欺负老实人的!
“老二老三他们没信儿吗?好歹叫上老五一家去家里吃顿饭也好,人家大老远的来……”放了学,我听见娘和爹在里屋小声嘀咕。
“他们家娃娃多,也不宽裕!”爹含含糊糊地解释。“砰”!似有杯子摔落的声音,我闪身进去,但见娘眼角泛红似有水花涌动,见我来老脸一拉,当即说道:“洗了手就去写作业。”
晚上,娘包了稀缺的白菜猪肉馅饺子。当白胖胖的饺子出了锅,我们围着灶台口水已经溅了一地。饺子熟了,留在碗里约摸六七个,其余装盘全部给五叔送了过去。家里饭桌上,我们小孩子觍着脸看着一饭罩的黑馍眼角噙满了泪水。那边厢房里,很快传来五叔快乐地喊声:“嫂,您包的饺子太好吃了。”
我揉了揉眼角,隔着窗户狠狠瞪了几眼外面,把对二叔的恨、对父母令人费解的行为,都化作一刃利剑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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