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一棵树

“我最担心的是，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这些苦难。”（陀思托也夫斯基）

在我看来，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励志故事和心灵鸡汤，因为它会让你产生幻觉：一是以为别人行，你也行；二是以为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行——如果真是这样，就不会有什么苦难人生了。

他的主业出现严重问题，做不下去了，手中虽说还有些余钱，但必须另辟蹊径。看对门邻居开了家高档面馆，他打听情况，人家说非常好，投资不超过三十万，三个月收回，每年轻松赚百十来万不是问题。他觉得既然住对门，说明都混的差不多，别人能干的事，自己也应该能干。就如法炮制，投入二十八万，面馆开张，每天都亏的呲牙咧嘴，三个月后不得不七万元转让。事后才得知，邻居的哥哥是大型国企的老总，人家沾了哥哥的光，负责基建项目捞钱无数，开家面馆纯为洗钱，无论赔赚对人家来说都是大赚——你以为跟人家差不多，人家有个国企老总哥哥，你有吗？人家的钱大风刮来的，你是拿血汗换的，你辛苦挣的钱还没人家随便糟蹋的多，昨能说“别人行，你也行”呢？要都行的话社会不成了公平社会了？怎么可能？

26岁的他辞掉工作，和朋友建了支乐队，到各民办大学演出，反响平淡。30岁钱花完了，父亲得病要很多钱。“唱完这 场就放弃，青春就到这里了。”甘肃七里河大学演唱会前，他留下眼泪说。一位女学生递上纸条：我喜欢你的歌，要坚持梦想。他把纸条攥紧决定坚持梦想。34 岁，他欠了十几万的债，父亲也病逝了——递纸条的女孩早已嫁作人妇，去替人生养，你爹也死了，你孑然一身，负责累累，还坚持吗？

机会是不均等的，命运地是不公正的。每个人有自己要受的一份苦，每个人也都有自己需要面对的现实。如果非要说一句安慰自己的话，我就选择陀思托也夫斯基的这句：“我最担心的，是我自己对不起我受的这些苦难。”——不管有用没用吧，起码出自俄国大文豪，说起来也比较拗口，显得“逼格”比较高。

咋天中午，天空飘雪，心血来潮，独自开车到野地里撒欢儿。看到旷野一棵老柿子树，虬枝崎岖，很有感觉，就下车拍照。此时，过来两位六十来岁老大妈要搭便车——我四十多岁，她们大我一轮，叫“老大妈”应该没有问题。问题是她们不去广场上跳舞，却要东跑西跑的到处添乱，今天好像是跑到村庄上小寺庙拜佛，但身上却丝毫没有佛门弟子的清静，一路上扯的都是不着边际的话，还不如我到旷野拜一棵树来的实在……

飘雪的日子，旷野的这棵树格外美丽。在我眼里，它幻化为我所祟敬的木心先生——先生一生坎坷，半生都在坐牢和流亡，却始终活得优雅体面。在牢里，他写下大量诗辞俳句，还时常在白纸上画了琴键来弹奏钢琴；在美漂泊期间，又花费几年时间义务地为中国学生讲解世界文学史，见解精妙，议论高蹈啊。先生终身未娶，到老却写下了大量爱情篇章，堪称生命奇迹呀。即如《旷野一棵树》——

          渐老

          渐如枯枝

          晴空下

          枝桠纤繁成晕

          后面蓝天

          其实就是死

          晴着

          蓝着

          枯枝才清晰

          远望迷迷濛濛

          灰而起紫晕

          一棵

          冬之树

          别的树上有鸟巢

          黄丝带，断线风筝

          我

          没有

          1989

木心先生，是对得起自己所受的那些苦难的。

有时候会觉得，能有人深夜这个时候跟你推心置腹地说一些话，讲讲从前，那是多么美妙的人生体验啊！如果能一起仰望星空，那就更完美了。可是我长这么大，要么就遇到傻逼，要么讲出来的话，在之后的岁月里，变成人的把柄……在黑暗里，说了这么多，主要是因为昨天上午到野地里跑，下午又去游泳，天不黑便倒头睡觉，一觉醒来才是三更，东拉西扯，只为打发余下的时光。希望不要被当成傻逼，或是“在以后的岁月里，变成人的把柄……”

                                （写于  2015.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