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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贵族,地主家的孩子。
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随处可见我家的产业。我家的庄园就像一座永远不会被摧毁的城堡一样屹立在绵延不绝的肥沃的草地上,当我沿着草地走向周围的村庄,路过的人们总是要脱下帽子向我问好。
“您好,大人。”
我微笑地朝他们点头,总试图保持体面而又愉快的心情。管家杰森一脸严肃地跟在我身后,从不正眼打量那些或谄媚,或出于尊敬而向我致意的人。
我对杰森的表现毫无异义。是的,每个人都应该有活在世上需要扮演的角色,杰森只是在尽他对生命的义务罢了。而我的义务,作为一个贵族,我要为生活在我土地上的人们提供工作,养活他们,并且尽可能保持一切优秀的传统来为这个家族,为我的人民带来荣耀。因为这是我的角色,是从我出生开始就被世间赋予的责任。
直到我去伦敦那天为止。
我们的车在一条脏乱的街道爆胎了。在不可抗力的条件下,我不得不在这种贫民聚集的地方下车。街边是一栋栋整齐的灰色砖墙搭建成的房子,天空被浓雾遮掩,显得世间的一切不洁净。
在这种令人烦躁的气氛下,我发现远处的酒馆门口躺着一个穿花衣服的女人,她显然是出于什么突发状况晕倒的,帽子掉在了脑袋边上。周围有些人隔着一段距离驻足围观,指指点点的说些什么。
“杰森,你去扶她上车。”我对管家命令道。
杰森显然有些震惊,一脸不愉快的说道 “大人,我想她肯定有什么合理晕倒在那里的原因,我觉得大人还是不要管这等不符合身份的麻烦事好。”
我不知道怎么反驳杰森,就亲自把那女人抱上了车。
司机换完轮胎后我把女人送去了医院,杰森向围观的人群打探了一下情况,然后火急火燎地跑回来找我汇报。
“大人,我劝您赶紧离开这里吧,这个女人会让您,和家族蒙羞的。”
“为什么?”
“因为她是...大人,她是一名娼妓。”杰森满脸通红地说完了这句话,仿佛光是说出话里最后的两个字就让他受到了污染一样。
这时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已经醒来,虽然我也觉得不妥,但没来得及回复杰森,就过去向她问话了。
“您好,先生。刚才是您帮助了我吗?您可真是个好人儿啊。”女人看我走近,率先说了话。
我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您叫什么名字?”
“安娜,安娜.布恩迪亚。您呐?”
“我是范.德.伍森伯爵。”
“啊!对不起,大人,我并不知道您是一位伯爵。”安娜为刚刚对我称呼不当而表示抱歉,但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内疚或不安。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您事先并不知情。不过,您是因为什么原因晕倒在大街上的呢?”
“因为我是爱尔兰人。” 安娜的回答十分戏谑,旁边站着的杰森因为她的不严肃气得欲言又止,我倒觉得很有趣。
“那您不会还是个社会主义分子吧。” 我也回了一句打趣的话。
“比这还要糟糕哩。” 安娜冷漠地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共产党员呐。”
我把安娜带回了家。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杰森心脏能承受的底线,他不念在我家工作二十多年的感情,直接向我递交了辞呈。
“一个共产主义的爱尔兰妓女,全英国还有比她身份更低下的人了吗!”
杰森无法忍受一个伯爵家里窝藏地位如此下贱的人,他认为我玷污了王权和家族的声誉。
我不能认同他的话。理论上讲所有大英帝国的土地都属于王室,这里不知道住了多少妓女,爱尔兰人,和共产主义者;如果说就因为我范.德.伍森伯爵收留了一个女人便能使王权蒙羞,那皇家的脸早就被丢尽八百回了。
至于家族的声誉,如果我往那上面泼了点脏水,不正好能显示出它原本的洁白无瑕嘛?
真是的,杰森这个人,太小题大做了。不过安娜,这个被他鄙视到骨子里的人,貌似是支持他的观点的。
“带我回家,可是会为您带来灾祸的哟。” 她似笑非笑的对我说。
三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弄懂安娜口中的“灾祸”是什么意思。诚然,因为这样一个妓女的到来,家里发生了一些难以避免的变化。管家杰森毅然决然地辞职以后,庄园里的日常事务变得一团糟,仆人们也因此开始疏远我。流言蜚语传的满城都是,原来与我要好的亲戚朋友们也不再上我的宅子里拜访,他们似乎觉得与我交往就相当于与妓女交往,我成了皮条客一般的人物。写到这里,我不禁有点想笑,这就好像我的生命又多了一种角色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些由收留安娜引来的麻烦虽然给我的生活造成了许多不便之处,可我着实不认为它们到达了“灾祸”的地步。再说“灾祸”是个单数名词,想必它指的一定是某种特别具体的事件吧!
正当我想入非非,有人敲响了我书房的门。不一会儿,安娜走了进来。
“打扰了大人,我来是想问问您我可不可以偷一些您的银质餐具去城里卖,我党最近要组织一次秘密活动,正缺乏资金呐!”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实在乐不可支。
“对不起,安娜。你知道,我一向都愿意帮助你的,可你要这么干的话,下次来家里用餐的客人会很尴尬啊!要不这样,我这里有十英镑,你先拿去城里花吧。至于来回的路费...就让布兰森送你去好啦!(布兰森是家里的司机)”
“我会连着利息一起还给您的。” 安娜的半边脸被阴影笼罩着,她接过了钱,沉着又意志坚定地对我说。
安娜就出发去了伦敦。
不用还我钱啦,回来的时候在我的脸上亲一下就算两清好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这样愉快地想。
几天过去了,我没有等来安娜的吻,但是等来了一帮爱尔兰人。
在墨一样漆黑地夜空下,他们举着火把轻车熟路地闯入庄园,沿路点着一切能点着的东西。火光惊醒了大家,仆人们惊慌失措地救火,又轻而易举地被那些半夜总火的暴徒抓住。一时间哭喊声响彻天际。
我被巨大且连绵不断的噪声吵醒,披了件外套走出了房子。我看到滚滚的浓烟从我的家里升起,珍贵的古董被砸成碎片,那些熟识的人们正遭到凌辱;我看到男人们被打断手脚,像尾巴着了火的蜈蚣一样在地上扭动身体;我看到女人们被撕破衣裙,双眼空洞地发出麻木的尖叫。
在这样一片仿佛被神抛弃后的世界场景中,我看见穿着花衣服的她冷漠地站在人群中央,帽子整齐地斜戴在头上。
“安娜!” 我还没来得及叫出口,突然觉得两腿受到一阵棒状物体的重击。我被人打倒在地,他们把我拖到她的面前,逼我跪下。
“你在干什么?” 我向她发问。
“革命。”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被压迫的人民。”
“可我是英格兰人,我和我的祖上都不曾涉足爱尔兰,如果压迫你们啊!”
“你是贵族阶级,压迫我们的也是贵族阶级。为了打倒贵族阶级,必须向世人宣告这样的信息。”
“可非要革命不可吗?”
“只有革命才能将受压迫的群众都解救出来,使全人类实现真正的平等。”
原来他们在做一件这样伟大的事业啊。原来革命的意义,是为了实现世界上最崇高,最美丽的愿望,原来他们一直背负着全人类的理想在奋斗啊!搞清楚暴徒们的动机之后,连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也变得使人热血沸腾起来。那升腾的火焰,破碎的家园,和惨遭虐待痛苦不堪的灵魂们一瞬间叫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在被赋予了“崇高”的定义后,一切的牺牲者都自动升华为了殉道者。
不能让他们独享这份荣光!我的嫉妒心和从来不知道服输的精神鼓舞着我,让我也要立刻投身革命,还要做得比所有人都更伟大!因为跟眼前这些微不足道的受压迫者们相比,我是以被革命者的身份投身革命的。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可以轻易被更加穷困潦倒,更加无产的同志所取代,只唯独我一人不可代替!如果没了我这个被打倒的对象,这场革命就会变成一出根本不存在的闹剧,而眼前的革命英雄们就都要沦为单纯的杀人凶手,纵火犯,和暴民了。
“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微笑地朝安娜发问。
“啊,十分抱歉,今天需要借你的生命一用。” 安娜低下眼说完这句话,她旁边的一个人悄然走到我身后,随即我感觉到一个细长的圆柱形硬物抵在了我的头上。
真好,世界上还有比自我毁灭更伟大的革命方式吗?
我贪婪地呼吸着弥漫着真理味道的空气,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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