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与纪元同步走来
兰善清
1978年,岁在戊午,一个可奔驰可耕田的金色年份,我们一批时代幸运儿兼宠儿踩着了国运大转的鼓点和自然之春的鼓点走进人生的艳阳天。
改革开放元年,新世纪开篇的首页!
搭上第一班车是怎样一种狂奋大喜!
与新时代同步是怎样一种幸运!
回想昨年以及昨年的昨年,大学还是天外的姻缘,春天在饥荒中盘桓,春光暗淡;明年,后年,后年的后年更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年?
正值迷惘无望之时,天日豁朗,大幕一启,田间的我们、工厂的我们、军营的我们、机关的我们......一路狂奔,涌向这班“迎春号”列车,我们大汗淋漓的爬上去了,奋不顾身的挤进去了,心花怒放的奔向了那个日里梦里久违了的大学校园。
桂冠顶戴,一日看尽长安花!
三月将近,四月次第,一个历史上未曾有过的开学日子,这日子特别温馨、美丽、锦绣,喜鹊登枝,繁花似锦,流光溢彩,江河飞歌;这日子杨柳吐新,芳菲未尽,画眉声声,春色日深......
3月18日全国的科技大会召开,这是给我们登程送来的饕餮盛宴,这个春天如此眷顾我们,“露珠闪闪发光,森林雄伟,田野宽广;灿烂的理想,美好的愿望,势不可挡,我们的世界充满阳光!”《春天进行曲》倏然响彻在我们心间;惠风万里,处处生机,《如歌的行板》萦绕在我们耳畔,身心凯旋,命运翻转,显然,我们被时代赋予了隆重的爱!
我一介蓬蒿之人,当年统称回乡知情,刚刚还在挑大粪、挥䦆头、推板车,手上、肩上、脚下都是厚厚茧子;刚刚我还是一个二十多个孩子的学校的民师,教四个年级五门课程;刚刚我还是我们那个大队的宣传队队员,打快板,编剧本,拉胡琴......这些身份都没能留住我,大学才是我的痴望。当恢复高考的信息隔山隔水的传来,我恍恍然跟着众人一起去碰运气,幸运的碰上了。我从大队开走户口迁移,一头木箱一头铺盖卷,从故土的田埂走出了,踏着幼时读书的崎岖小路向山外走去,一路尽是熟悉的村人在热情的招呼,在真诚的祝福,连曾教我的老师亦是我的胞兄都居然用“贵弟”的称谓与我说话......
大学您好!我来了!
走进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举目所见是各行各业各地前来的同学,他们或带薪或带着颇有造化的学养或带着骄人的资历......把文革后第一届大学生应有尽有的方方面面特质都带来了。第一次的自我介绍会上,我见识了各个新同学鲜亮身份,钦敬,钦佩,我深知不是文革十年、不是改革开放的极具温度的亲人般的恩顾,这样类别的同学聚首机会,大约万年也难遇。
赐福安能辜负!
终于有了踏踏实实读书的日子,谁舍得晃荡千金一刻的光阴?一开始就坠入书堆,多少好书值得读,多少课需要听,多少笔记需要做,多少梦在日里夜里涌出脑门......感谢我们的班长,一位组织干部出身的诚挚友善的学友,以他超常的苦读精神带动了我,提携了我,生成了我从此难以更改的向勤本能。他除了上大课,你只见他早早晚晚、任何时候钉子固定住了一般,就在那个座位上,埋首书桌,晚十点熄灯后他的蜡烛接着再亮,学习延伸至午夜深处;晨曦未露,起床钟声未响他已奔跑在公路上,随后是他晨读时间,那种痴迷,那种超级的拼,是在向失去的十年填补亏空,是在幸运的时光里训练迟到的童子功。在他身边你会感到那骨子里迸发的一种火焰在熊熊燃烧,有一种岩浆在喷涌,他完全一个沙漠跋涉过来人的那种如饥似渴的状态。他那个暑假都舍弃回家了,他满满的学习计划清单,把暑热和寂寥都吓傻了。我的班长啊,我学习路上永远仰视的塔标!从军的人最不能忘怀的是带他的第一任班长,大学一场何尝不是?
欣欣然冻土疏松,大家边学着仓促出版的教材,边关注着构成教材主体内容的那些名人时下的命运,巴金怎样了?冰心怎样了?曹禺怎样了?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让我们知道了陈景润等知识分子将不再边缘化,成为时代主流典型行将走向社会的前台。“科学技术是生产力,且是第一生产力”的政治论断,显然要将蹀躞在生存底层的一大批国之栋梁请回来,新时代“杭育、杭育”的建设大合唱之声势必响遏行云。果然,不久大规模的平反昭雪工作开始,举国上下的知识分子一夜之间站起来了。我们的校园回来了那些被“右派”帽子压弯了腰的以及曾经这样那样“问题”的老师:曾任某大学历史系的教师、曾任某电影制片厂翻译的外语功夫至深的老师,曾历任几级报纸主编的某老师,曾是国际共运史专家的老师,曾做毛泽东主席、刘少奇主席翻译的老师......这些宝刀依然青锋灼灼,听他们娓娓而述各自的“城南旧事”,不啻是一种好奇的快意朵颐,更有沧桑的嘘唏。
一部迎接世纪曙光的电影《甜蜜的事业》在我们狂热的读书期间放映,其主题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一经唱出便立刻成了我们生活的代言,那阳光似乎从电影里、歌声里照出来,照亮了我们每一天、每个人心头,温暖和明亮无处不在。带着这歌声,我们一伙一伙去踏青,采撷视野所及的绿色,浪漫我们本已不再浪漫的年龄;带着这歌声我们去赏月,月光下,席地而坐,进行诗词接龙、飞花令;带着这歌声我们去赏菊,嗅着菊的芳馨,吟诗作文,然后连夜钢板刻写,蜡纸油印,留下拥抱古风的一瞬心境......
《文汇报》全文刊登复旦大学学生卢新华的《伤痕》,一下子都把我们多半具有的内伤给触及了,我居然把一万多字的全文给背了,背的荡气回肠,背的泪水津津;刘心武的《班主任》“救救孩子”的故事,也让我心愁百结,联想身边,戚戚复戚戚;陈建功的《飘逝的花头巾》首次对爱情的伤逝言说,似乎在向爱情禁区突破;不久又从教材上看到路翎的《洼地上的战役》,一向禁锢的爱情作品在向着渴念的人们开放;《于无声处》则打开了更敏感的历史时空,大家激情澎湃,立马排练上演,以舞台的方式发肺腑之声。
这年秋我们迎来了七八级新同学,一年两届学生入学,你见过么?也只有这样的历史大步伐中才有。第二年又迎新七九级,这三届均允许社会青年或在职人员报考,给了文革中一度与大学缘铿一面的有志之士以最大限度的善待,后来人们普遍称这三届为“新三届”,“新”乃新时代开启之日的“新”,若按年龄应该称老三届。
三十而立非尘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这话我们倍感受用,我们以校园为道场,以书中至味为菩提,书桌前打坐,课里课外詠习,然后功德圆满,然后我们欣然走向属于我们的阵地。没有引杯添酒歌,没有把箸击盘歌,挥鞭指向用武处,满眼锦屏不蹉跎。
为学报国恩,为人垂一范!
七七级,首届大学生开始为成就它的时代献力了!
和来时一样,学成归去来,我们中的大多数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回到原点似乎有点失落,好像应该有一个远方,有一个高台迎接。没事,没有丝毫的违和感,我们不能一直都做宠儿被高高的宠着,我们是要做基石铺路的,要做臂膀托起后来者的,要做一线硬劳力干重活的......
还是那一肩挑,我一头铺开卷一头木箱回到了曾毕业的高中,为走向高考、寄望人生辉煌的孩子们授课。一同回到地方的同学也大多如我走上了讲台,干起了蜡烛的职业。忙,不分昼夜的忙;累,比牛轻省不了多少的累;纯,一心一意干事的那种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段“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的名言时刻响在耳边,也镌刻在办公桌的右边,作为座右铭,时刻把精神给饱满的充斥着。
十年下来、二十年下来、三十年下来、四十年下来......在人类的代际相传中这无疑将是个等比数列产生的庞大结果,在各类工作中一茬人推出新一茬人这种递进更是一种芳华倍增。老愚公的“子又有子、子又有孙”理论在我们走过来的这一路上实实在在践行了,彰显了;一批又一批雏燕在我们的视野里飞走,一批又一批小马驹从我们的眼前腾跃致远,于今他们回到身边,我仍能嗅到个个身上散发的还是我们当初赋予的气息。
从干打垒到靓丽校园,从泥泞小道到平阔马路,从三尺草坪到塑胶操场,从茕茕蜗居到华丽小区,从一书难求到网乐天地,从华灯初上到霓虹迷离......那里有我们汗滴,有我们足迹,有我们身影,有我们力气......
美好的时代幸运了我们,我们则虔敬的忠诚了您!
岁月不饶人,我们亦不曾饶过岁月;岁月不等人,我们何曾坐等岁月!
一些同学在最初的落脚点上奋力起步,凭自己的脚力走高再走高,走到了更大的天地,更高的楼台,更炫目的世界;他们是为政一方的大员、治学一流的教授、管理一校的领军者、桃李芬芳的业务骨干;我们的母校,曾经的普通专科学校,在他们手里靓丽的升级为本科院校,实现了无数代人泣血以求的大愿,为七七级这代人大大长脸.....
.鞠躬尽瘁,洒满星光的路上一些同学过早的化作春泥了,燃尽最后一滴蜡泪了,长眠长休了,他们尚未走到应该安闲的一天,未及含饴弄孙就永远的告别了。生之有涯,遗憾无尽;魂兮归来,何远为些?
春复春兮新复新,十年树木百年人;柳暗花明春事深,雨余风软碎鸣禽,日暖心宽时序好,往事不辞当年心!
哦,四十载光阴恍如一日,我仰望万里晴空,我欣享无边春色,谨此致敬如诗如画如歌的伟大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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