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同时开读几本书,一边读赵冬梅的《人间烟火》,一边读周云蓬的《笨故事集》‘。
周云蓬是诗人、作家和音乐人,同时是个盲人。
人生苦短,没读过的书太多,可供选择的书实在有限。在茫茫书海中捞起来这一本而不是那一本,是缘分。如果你能坚持把这本书读完,读完后还想说点什么,这于你和作者双方,都是一种幸运。或者可以这样说:读到周云蓬,是我的幸运;周云蓬被我读到,则是他的幸运。
读到周云蓬纯属偶然。
喜欢柴静。柴静在一篇文章中介绍了周云蓬,其中有一段话引起了我的兴趣:
老周(云蓬)讲过一个故事,也许可以用来说一下文字的标准。他住在圆明园时,一个艺术青年掉进了河里,一开始文质彬彬,冒出一个头,对岸上人招手:“能不能救一下?”沉下去再浮上来的时候喊:“救一下。”再浮上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救命啊!”写文章得写到这个份儿上——不吐不快,没有苦吟,也不用琢磨,连修辞都是一种烦琐,诚实道出就是。
周云蓬说的是怎么写文章,诸如不吐不快,不苦吟,不琢磨,诚实道出之类,好多作家都说过,不新鲜。新鲜的是他讲的那个故事。溺水者从文质彬彬地“能不能救一下?”到狂呼“救命啊!”非常生动地说明了什么样的文字才有表现力。尤其用“救命啊”三个字形容不吐不快,我一下子就笑喷了。这家伙,肯定是个有趣的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柴静的文字功底相当好,她看好的周云蓬自然不会错。于是立即去微信读书搜索,上架的只有一本《笨故事集》,不是柴静认为最好的《绿皮火车》。
那就将就看。
你别说,这世界上的事就有这么巧,打开书的第一页便碰到了另一个熟人——余秀华。余秀华为《笨故事集》写了序,题为《他与世界轻碰触》。哈哈,这就又一次说明了什么叫人以群分!
跟喜欢柴静一样,非常喜欢余秀华。喜欢她的坦诚,喜欢她的炽热,喜欢她极具穿透力的文字,喜欢她大无畏的精神。特别喜欢她那首“流氓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语言如此疯狂,如此决绝,怪不得《诗刊》编辑刘年说:“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我不喜欢那些装模作样、涂脂抹粉的大家闺秀,不喜欢她们一边炫耀着精致的生活,一边居高临下地向底层民众施舍着同情,所以我喜欢余秀华,喜欢柴静。
在周云蓬的故事中与余秀华相遇,莫非冥冥中有谁在指引?
余秀华同时还是个有趣的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方姐给我们俩拍了一张照片,他坐在一棵大树下,保持着惯常的姿势:握着盲杖,面朝前方。他居然看都不看如花似玉的我,哦,看不到,但是起码要面对着我,闻我身上芬芳的气味撒(好像我身上只有中年妇女的油腻味)。不过我看到了他,看得最入神的是他的手。那真是一双好手啊,细皮嫩肉,软绵绵的,手心里的纹理清晰干净,放在算命先生的眼里,一定会说:‘好命,多给钱!’让我想起我老情人的手,不过我那个老情人年纪太大了,和女人接触,没有周云蓬的自然和自信。”
两个强大的残疾人见面了。他们都是诗人,前者自幼脑瘫,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说话吐字不清,估计唱歌会跑调;后者九岁时双目失明,尽管他同时还是个民谣歌手,粉丝无数,却全靠盲杖探路,既看不见他的歌迷,也看不见身旁的“美女”诗人。
余秀华调侃道:“他居然看都不看如花似玉的我,哦,看不到,但是起码要面对着我,闻我身上芬芳的气味撒。”明知道对方是盲人,明知道自己是“残花败柳”,仍然开开心心地调侃。这说明她和他都很高傲,都敢于自暴其短。余秀华接着调侃的是周云蓬细皮嫩肉的手,那调侃很快便成了赞叹:
“一双如此细腻的手在这个世界上摸索,也摸索着这个世界,摸到了鸟语花香,风声、雨声、海浪声,我相信也摸到了花朵、树叶的形状和质地,摸到了它们在不同的季节里的小心翼翼和大胆放肆;摸到了水在不同地方的温度和软硬。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他与世界接触的全部,但肯定是一部分。这一部分在我看来已经足够多了,因为别人能够感觉到的也不过如此。”
读罢《笨故事集》,你会觉得余秀华的说法一点也不夸张。周云蓬有一双神奇的“手”,一双能够摸到鸟语花香,风声、雨声、海浪声的手,一双能够摸出花朵和树叶的形状与质地乃至心理活动,摸出水在不同地方的温度和软硬的手。这双手在摸索这个世界时,极有分寸地把握好了一个度:轻碰触。
余秀华这样解释“轻碰触”:
如同他绵柔的手掌摸到了仙人掌,一声低语:“哦,这是仙人掌啊。”然后就把手拿开了......这些故事,都是一个美好的过程而没有结局,也不可能有结局。在他们的生活里,他是过客;在他的生活里,他们也是过客。周云蓬很清楚,小说是在讲一个故事,而不是在讲一个道理。
周云蓬自己也是这么看的。他认为很多人已经不大会讲故事了,那些搞传销的、传教的、卖心灵鸡汤的,会讲个老鼠尾巴一般短的故事,后面拖拉着一大坨人生哲理。
周云蓬善于讲故事,且总是把自己融入故事当中。他认为讲故事的人,自己在故事里,听故事的人,也一样。故事好比做梦。人生如梦,梦里做梦,醒来依然在梦中。这故事套故事,没有谁是绝对的旁听者。响板一声——上回书说到,我们就开始了,根本没法选择《红楼梦》还是《金瓶梅》。等到再敲响板——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大家拍屁股走人,各自投胎去了。”
读周云蓬,你能感受到他的投入。他把自己还有自己摸索到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你听,把一些你看不见的东西指给你看,有时候还会抓住你的手去轻轻触碰一下带刺的仙人掌。尽管你见过仙人掌,通过跟他一起触碰后你才真正明白:哦,这是仙人掌啊。
就这样,你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对了,《笨故事集》明明是小说,我却觉得是在读散文,很真实的那种。
读的过程中,一直拉着周云蓬的手。
2022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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