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跟我聊起了天。
母亲说:“冬梅现在可有钱了,司机赔了六十三万,丈夫的工钱又讨来二十来万,统共有八十多万!”
这事我略有耳闻,还在县城时大姐便来电话,说经水——也就是冬梅之夫——给车撞死了。那个凄惨哟!大姐在说这话时,似乎打了个寒噤,肠子都轧出来了,头被撞到一边。打电话来的目的,是嘱我回乡时骑车慢点。意思是经水是骑车回家、而且是骑快车被接的?当然。他为什么回家?乡下老父病了,他回家探视呀。我就问怎么处理的,大姐说赔了六十多万。
如今多出二十来万,却是我不知晓的。我就问母亲:难道也是大姐告诉你的?
母亲说不是,大姐也说了,不过这话却是三姐先来电话告知的。
我有四个姐姐,其中老大跟老三先后被媒婆保到同林湾,而冬梅却是我们湾最后一个被保到同林湾的。这样,我们湾就有三个嫁到同林湾了。
母亲说:“冬梅的儿子要钱花,冬梅说,‘要花钱自己挣去!这钱是你爸留下来,养老打麻将的。‘
冬梅有二子一女,虽是女未嫁子未娶,不过均已成年,虽未念多少学,却各自早已踏上社会的工作岗位。
母亲说,这人的心真狠呐,自个身上掉的肉也不舍得给他用。
这个我不大苟同,只是这中间的长篇大论,我却不想宣之于口,尤其对母亲。
不过母亲也许是对的,我的呢,也自感思想的不错。我俩之间的岐义,不过评判的角度不同,没有所谓谁对谁错。
母亲说,她根本都没哭几声,只初见尸首那一会,干嚎了几声,登山入土那天,还笑咪咪的,基本不露面。只灵柩抬上了山,才匆忙赶了过去。
我一听笑了起来,问:这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母亲推测道:肯定是见到的人互相传罗。传到你三姐口里,她告诉我的。
母亲道:倒是她的两个娘家亲嫂,哭得鼻涕眼泪的,嗓子都哭哑了。
这一对妯娌年纪都已不轻,大的六十开外,小的也已五十挂零了。在湾里,我们是远亲。按辈分,我该喊她们婶娘的。
我脑补着她们号啕哭灵的画面,无端的就想起《云边有个小卖部》描写的送葬场景:灵旁卖哭的毛婷婷哭得声情并茂声嘶力竭,死者家属却在凉棚交谈接耳喜笑宴盈。当时暗笑:这是闹的哪一出?后来想了想,是不是这样呢:哭声意味着悲戚,你哭丧,说明某人之殇让你痛苦。这一哀悼之举至少折射着三个信息:一、你与死者交宜非浅,感情深厚。二、死者生死待你很好,有情有义。三、你对死者也不错,有情有义,如今哭灵更是证明。只是买人哭丧来向世人显示情义,未免太搞笑了,这大约也是中国人的发明。
母亲又道:几十年的夫妻,天天相伴,还不及只是礼尚往来的外人。真是无情无义!
母亲的话是难以辩驳的,我与不愿置辩。我只能暗说冬梅虽说年纪一大把,心智不够成熟,还是一个老小孩,远不如两个世故。至于两个婶娘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也许介于两者之间,说不清,也许都有点。
母亲接着又道:“有人问她,‘你还不老嘚,以后还要找一个啰?‘你猜她怎么说?‘纳得(那方面的需求)就再找一个啰。‘”
我猜想这问话之人,必是冬梅同林湾里的故知。那冬梅在同林湾之时,就不怎么安分。今天这个明天那个的绯闻时时传出,闹得旁近四邻尽人皆知。后来随夫移居县城,只怕是相隔太远,消息堵塞,故而不曾有过什么绯闻。只是以她杨花水线,偷鸡摸狗红杏出墙之举,只怕未能难免。
母亲后来又议论了一些话,不外乎经水之死,于冬梅而言,是淡而又淡的一件事,宛若死了一条狗。我则想象他们几十年的光景,从最初的刺激有趣,如胶似漆,到后来的寡淡如水,最后来的相对无言,麻木乏味,渐渐笼织成一副令人窒息摆脱不了的枷锁,如今一方离开,另一方腰缠万贯,衣食无忧,则正犹如天下大赦,圈鸟出笼,天天可过那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的日子了。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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