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想有个安睡的夜

没在深夜哭泣过的人，不足以聊人生。

这句话，在人人时代，是我的心灵鸡汤。每当遇到难以过去的坎儿，深夜躲在被子里哭泣时，总会觉得自己有资格聊人生了。如今已经过去了近十年，现在的我，已经很难在深夜哭泣了，真正才觉得有点儿资格聊人生了，虽也只是半只脚跨进了人生的门槛。

1.

前几天，玲子要搬家，在北郊买了一套二手家具。下班前，她跟我说，她晚上要去北郊拉家具，但是因为货车十点以后才能上二环，所以她十点钟前到北郊就行，但不知道那时候还有公交车没。寻思着，一个弱女子，一个开货车的魁梧司机，深更半夜，不行，一个人太危险。

“我跟你一起去吧，有个伴儿，万一有个什么事还可以照应着。”

九点左右，和玲子一起搭上了去北郊的公车。到了才发现，这是一栋老旧的多层居民楼，没有电梯，家具在五楼，一张大床，一个大柜子，全是实木的。六七十年代的实木可实打实的都是木头。连柜子里的一小块夹板，我抬起来都足够吃力。好在司机师父脾气好，力气大，连同卖家换着抬着把大件都搬到楼下了，我和玲子就搬一搬零碎，总共就两件大家具和少些配件，来来回回也搬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这栋楼距离小区门口还有很远的路程，就想着跟门卫商量一下，最好可以车开进去装家具。门卫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阿姨，一看就是老国企官僚主义盛行时培养的，满脸的行不通，总之，就是不允许，“你们车太大了，把小区的车剐蹭了算谁的？”不知道这小区装修的时候，那些拉大件的车都是怎么进来的。即使打电话到了物业领导那里，领导都点头同意了，这阿姨还不依不挠的，说话又冲声音又大，冲我们吼吼叫叫的。我们两个女孩，好多年没跟人吵过架了，当时真的是好想破口大骂。那一刻，才真正体会到，为什么好多高知分子，也会飙脏话，大概都是实在是忍无可忍。

“除了上小学时候和同学打打闹闹，这都多少年没骂过人了，想骂人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了。”司机师傅本也是气的直打转，听我说这话，他忍不住笑了。知识分子的悲哀呀，看来还是要雅俗共学的。

本来一个小时就能搞定的事，光是在北郊就浪费了两个多小时，几经折腾好不容易装车，送到玲子新的住处，搬上楼，摆放好，师傅送我们到住处附近时，已经凌晨一点了。司机师父是我们的同龄人，两个月前刚做爸爸，他说一家人申请的廉租房，在北郊，白天有工作，晚上出来跑货车，趁着年轻有体力，能赚点零花钱，每次跑完一趟回到家就一两点了，一趟也就两三百块钱。

自从换了工作后，深夜十一点以后的城市，基本都没再见过了。原来凌晨一点钟的城市，还是有很多人，甚至是热闹的。施工的市政工人还在施工，伴随着电钻和机器的轰隆声，紧张有节奏地进行着；出租车在火锅店门口等着客人；代驾小哥哥穿着小马甲在刷手机，不时向饭店门口看看；夜市的小吃摊主正开始收摊，洗洗涮涮，清扫垃圾；烤肉店的伙计还在卖力地表演着烤肉。

若不是为了不那么苟且地活着，谁不愿有个安睡的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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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以前睡觉前都很有仪式感地问一声“世界，晚安！”其实只能问自己晚安，永远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深夜劳苦着，世界从未晚安过。

2.

我的大学同学小力，高高帅帅又腼腆的小伙子，大学时代对他的印象就是打起架子鼓来很帅气，待人接物很有礼貌有教养，只是学习成绩一般。本科毕业后就出国了，去年从英国回来的他，约我一起吃了一顿饭。席间，他跟我分享了这些年的经历。

本科时候，他学习成绩很一般，是因为有太多不喜欢的课，当时任性根本就学不进去，还挂过科，那时候他花很多时间泡实验室，搞自己喜欢的实验，做了很多跟学科无关的实验，但是却很享受。本科毕业后，拿着完成的实验项目，申请了英国的大学，他以为美好的人生即将开始，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他在英国的课题组，大多是中国留学生。中国留学生之间是有严重的鄙视链的，你的年级，来自的城市和大学决定着你在鄙视链的哪一端。与其他国家留学生不同的事，中国留学生从来不会团结一致，他们只会自己相互欺压。小力刚到英国时，没有人愿意帮他，他还被比他高几级的同胞师兄压榨做实验，导师给他的资源都被其他人抢，每次开组会都会被这群人告污状。那时候他什么读不懂，问谁都不管用，还会被嘲笑。小力说，那段时间是他人生最灰暗的日子之一。

语言不是很过关，研究内容没那么熟悉，面对着无人问津的排挤，小力只有两个选择，打道回府和迎头赶上。也许是太苦的环境，刺激了他不服输的劲儿，小力开始自己恶补语言和研究内容，连着两年多，每天都是凌晨两点睡，五点钟醒来，所有有余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两年多时间，他从未出去看过自己所在的城市，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很快，他的进步被导师看在眼里，在很多研究项目上都有突破和创新，导师开始把更多更重要的项目交给他，不到三年半就拿到了博士学位，被学校聘请留校任教，接过导师手里很重要的研究方向，开始带自己的团队，成为领域里各大国际会议的常邀专家。

小力说“当我拿到博士学位时，那些排挤我的师兄还在为学位煎熬中，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生而为人很骄傲。”这记无声的耳光打在那些中国留学生脸上，怕是也疼的不轻。

若不是痛苦在猖狂，若不是梦想在叫嚣，谁不愿有个安睡的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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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找我的时候，小力已经是母校同领域的联合培养导师，趁着休圣诞假的时间，回来看看，顺带指导一下国内的学生。学校也多次找他洽谈，想以青年千人引进他回国研究，他也在考虑是否接受这个邀请。

眼前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孩，让我肃然起敬。多年前，我也会为一门考试，熬夜苦读，也会为了研究的项目，彻夜奋斗。工作多年后，早已没有了这样的热情，在日渐平淡的生活中，消磨掉年轻气盛，也消磨掉了奋力一搏的勇气。

3.

对深夜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医院陪床，陪当时还不是我的好朋友燕燕。

燕燕出身比较坎坷，父母过世较早，自幼患有心脏病，做过多次大小手术。几年前，燕燕的哥哥是我学长，他白天带课，深夜就在燕燕的病床前备课，天一亮还要出去上课，我们这些学弟学妹就伸出援手，晚上陪床，他可以专心备课或者休息一会儿。

燕燕的手术挺大的，花光了积蓄，还借了很多钱。哥哥独自一人承受着手术的前前后后，还要面对极大风险下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那时候的哥哥也就二十几岁，已经经历过父亲过世，母亲过世，妹妹两次大手术，找工作失利等，别人一辈子都不一定经历的事情，他在十年内全部经历了。

陪床绝对是最辛苦的工作之一，深夜想睡睡不好的感觉，实在是难以消受。我去陪床燕燕的那一晚，哥哥凌晨两点还在备课，我都睡一觉醒来了，哥哥还在用小板凳开着微弱的台灯，一遍一遍地做题。看我醒了，哥哥为了让自己清醒，叫我看了一道题，笑呵呵地对我说“你看现在的中考题，是不是出的可有意思了！”伸了个懒腰，继续备课。

“学长，你去睡一会儿吧，我醒着看一会儿，她这会儿睡得还挺好的。”

“没事的，我得把课备完，孩子们快中考了，马虎不得，每一堂课都很重要。”

“可是你已经好几天晚上没有睡好了，不然你身体怎么撑得住？”

“没事的，就几天而已，我可以的，毕竟还很年轻呢”哥哥笑了笑。

我自认为见过坚强的人，见过能吃苦的人，学长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照顾妹妹，带学生，一样都放不下，也许是因为责任，更可能是因为爱吧。燕燕的手术住院了近一个月，哥哥那一个月几乎都没怎么合眼。父母不在，妹妹还在危险期，能亲眼看着妹妹的每一眼都很珍贵，他又怎么会马虎打盹儿呢？据说，后来孩子们中考成绩很好。

已经过去五六年了，燕燕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哥哥现在早已经是名师了。哥哥依然保持着每天认真备课的习惯，时常也是准备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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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的清明节，哥哥和燕燕分别发了一条朋友圈，怀念已故的父母双亲。这对坚强的兄妹，不是不软弱，而是不能软弱。带着希望带着爱，活着都要很努力。

若不是生命举重若轻，若不是为了不辜负责任，谁不想有个安睡的夜呢？

努力生活的人，都应该得到生活的百倍馈赠，现在或是将来！

4.

没在深夜哭泣过的人，不足以聊人生。

没在深夜努力过的人，怕也是不足以谈奋斗。

深夜是给白天辛苦的安慰，却是另一些人生活的希望。回望这些城市夜行人，我的八小时上班也不过是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罢了，何曾真正为了生活，为了梦想，为了渴望，奋力一搏呢？！

羡慕煎饼果子阿姨月入十万，你可曾试想过她那种凌晨睡觉，三点起来和面准备材料，无论严寒酷暑，坚持出摊的每一天？羡慕房产经纪轻松月入几万，你可曾是想过他们那种受人冷眼旁观，时刻在线服务客户甚至冷嘲热讽的每一天？羡慕都市白领，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侃侃而谈，你可曾试想过他们巨大的责任压力，常常飞来飞去的劳苦奔波，跟不同领域的人全力博弈的每一天？

任何成就的背后，都有着旁人看不见的艰辛。

若不是想好好过一生，谁不想有个安睡的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