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周末,但今天不是我的休息日。
在台里看了一天的片子,我总感觉身体摇摇欲坠。到家吃完饭,已经是七点半,想到还有今天的公号文章没有写,头更晕了。
一直以来,我都特别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公号死了,那么多网文写手坑了——在能依靠写作获利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日子太难熬了。
没有物质上的回报只是原因之一,而更重要的原因是,那些可以忽略不计的阅读量,让你觉得每天的写作其实只是自言自语,太寂寞。
在这种寂寞的心情中坚持日更,真的是一种修行。所以,有时候也难免会问自己,每天工作本来就够辛苦了,好不容易得来的闲暇时刻,为什么还要去修行?
2
前几天和一位年长的同事吃饭,聊起了某位编辑。
我说:“今天豆瓣首页又推荐她的文章了。”
他波澜不惊:“是吗?也正常,平时上班没啥事儿,那就写写文章呗。”
我忍不住感叹了一下:“我也想写点自己想写的东西,总写别人让你写的东西,总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抬起头,用他惯用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我:“可是人家给你钱啊,写自己的东西,谁给你钱?”
是的,我从前就是这么想的,在付出得不到回报的时候还付出,傻吗?
当然,我并不是觉得坚持为自己写作是一件傻事,只是没有利益的驱动,人真是太容易被人性固有的弱点打败了。
3
不给钱,就不写作,这可能是我在过去十几年里犯过的最大的错误。
这么说,也许你会以为我是一个功利的人。但其实,年轻时候的我是一个特别清高的人,清高到有道德洁癖,清高到不允许钱这种东西来玷污我的写作——我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是高高在上的纯文学,可不是什么媚俗的文字。
所以,当十年前,一个特别爱看网文的同学屡屡劝我写网络小说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拒绝的:那是什么玩意儿?也值得我去动笔吗?
把写作看得太高尚,恨不得焚香沐浴来干这件事情。天下人看不懂没关系,只要我认可的人看懂了就行。这可能是早年的文学爱好者都曾有过的心态。
那是一个文学论坛正兴盛的年代。那年月,我认识了一帮人,写着普罗大众看不懂或者根本不愿意看的东西,把文学理想看成是最后的净土,几近虔诚。
我还记得有个孩子悄悄对我说:“其实,我对文学是有野心的。”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其实,我也是有野心的。”
是的,我就是虔诚者之一。
4
二十岁的我,曾经因为一篇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小说得到了某个前辈的青眼。
他说:“我只看过两个有镰刀的人,你是其中一个。”
现在的我已经想不起来当初他为什么用镰刀来比喻写作天赋,只记得年轻的我为他这句话激动不已,好像自己真的与众不同似的——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得到命运的垂青,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
但此后我一直也没写出什么正经的东西,因为懒,因为拖,也许还因为潜意识里认为自己真的有那么点天赋,所以有恃无恐,以为什么时候写都不迟。
有那么两三年,每次和那个前辈聊天,他一上来总问我一个相同的问题:“你最近写了什么东西吗?”
我讷讷:“没有,就是在博客上随便写写。”
博客在他看来完全不是什么正经东西,所以每每他都语重心长地劝我不要在那上面浪费时间,赶紧写点正经的。
有镰刀而不用,真是太浪费了。他可能是这么想的。
年轻人总是玩心重,我被网上的其他东西勾搭得神魂颠倒,渐渐把文学看成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我的心被滚滚红尘沾染,对于写作,我永远没有准备好。
我渐渐有些畏惧和前辈交谈,怕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而他可能也早已对我失望,渐渐沉默。
不知不觉,一个个曾经彻夜长谈的QQ头像都灰了,照亮过我青春的那些人再也找不回来。
5
在我心系纯文学,但却懒得动笔的年代,文学论坛沉寂了,网络小说开始兴起。于是,就有了同学劝我的那一幕。
彼时,我虽然畏惧于写阳春白雪,却对下里巴人不屑一顾。
可是,下里巴人的声势日渐浩大,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受到刺激,纷纷提笔把自己曾经羞于启齿的白日梦写出来,读者甚众。
付费阅读不但成了趋势,更造就了一批一批的富豪写手。随随便便被读者打赏一百万,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就问你眼红不眼红?
一直作壁上观的我,突然发现,艾玛,我好像错过了一个红利期。
是的,此时再想涉足,对不起,人满为患——日更不上万,几乎没有出头之日。
可是,每天写一万字也未必有人看,这是何等的折磨?
6
网文大神的暴富刺激了普通人的写作欲望,但在很多人眼里,这终究还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然而,微信公号就不一样了,它强调的是个人品牌。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谁都能抢得一席之地。这简直刺激了全民的写作欲望。
夏天的时候,知名自媒体人Spenser搞了一个写作课程,这是他第二次干这个事情了。为了号召大家买课,他专门发了一篇推送,题目叫《写作,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自我投资》。
与此同时,类似的写作课程、写作训练营层出不穷,它们无一不在宣扬:“写作可以致富,所以赶紧学起套路来。”
7
如果你问十年前的我,写作有没有套路?
我一定会特别唾弃你,有套路的写作还能叫写作吗?
但现在,身为一个卖文为生的人,我会说,有的。
我还记得自己刚进电视这行的时候,是怎么被虐得死去活来的。一篇稿子重写五遍,为的就是把自己的文字生生压进央视这个模子里。对于一个曾把写作神圣化的人来说,这个过程非常折磨。
可我真的是个好学生,为了套路,我舍弃了我心里残存的所有与文字和历史有关的骄傲。很快,我闭着眼睛都能搞定一篇节目稿,像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产品一样标准。
但,节操已经掉得干干净净。
起初,我还能感受到每一片碎屑都是怎么掉的,后来就模糊了。
两年前转战新媒体的时候,90后的孩子们每次看完我的稿子,都要调侃一句:“一看就是央视出来的,满满都是央视风。”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知不觉间,我的文字已经被驯化了,我居然不会写别的东西。
是的,因为长久不用,那把镰刀已经朽坏。于是,在写作一途,我终于成了一个灵性全失的人。
这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情。
8
对不起,写作于我,从来都不是生钱之道,暴富之门,更不是什么自我投资。
写作于我,只是寻找自我的过程。
没有人看,是很寂寞。没有人看,还要日更,更寂寞。
但寻找自我原本就是一场修行,那不叫寂寞,那是孤独。
冯骥才曾说:“孤独通向精神的两极,一是绝望,一是无边的自由。”
这是我十几年前最喜欢的话,我想把它送给现在的自己和看完这篇文章的你——
身为写作者,总是写这么没有用的东西,我真的是太任性了。所以,哪怕只有几分钟,也谢谢你愿意纵容这么任性的我。
2017.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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