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梦里的很多事情多已经十分模糊了。

只记得好像又回到了过去春游那天，春光甚好，众人嬉笑皆是布景。

只有他们两人对面而坐，吹吹春风，喝喝果酒，不知道谈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很开心。这样的氛围，莫怪她醒了之后，仍然意犹未尽，抱着膝盖，悠悠地叹了口气。

日子这样数过来，好像有十年了，她以为她忘记了。

其实没有。

二

第一次看到李雷的时候，韩梅梅在抠鼻屎。嗯。。。还不小心把鼻孔抠出血来了，然后顺手擦在了语文课本上。酱菜色的污迹一直留在韩梅梅的语文课班上，真恶心。

韩梅梅看到李雷的第一眼，觉得自己好像小说里写的一样：脑中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磐儿、铍儿、铙儿一齐响，心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所谓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是权衡利弊。于是韩梅梅同学有点搞不清自己是见色起意还是权衡利弊。

根据校园言情小说的套路，老师把李雷安排做了韩梅梅的同桌。

韩梅梅还没来得及暗爽的时候，李雷跑过去跟老师说自己视力不好，要求坐在前排。妈的，这孙子。

于是李雷的小背影像颗小白杨一样挺拔在韩梅梅的眼前的时候，韩梅梅忽然变得忧伤，那画面，啧啧，真是哪个抠鼻少女不善怀春。

为了吸引李雷的注意，韩梅梅没少干过蠢事。跟自己的胖同桌打打闹闹，一边时候提溜着双眼留意小白杨李雷，观察他有没有注意自己。

故意把自己的本子夹在李雷的后面，这样老师报名字的时候，李雷下面就是韩梅梅，并排着听俩个人的名字就能让韩梅梅开心很久。偷偷打听着李雷的电话，虽然知道她自己永远不会打过去。

对于韩梅梅这样龟毛又别扭的姑娘来说，面对小白杨一样的李雷，似乎只有暗恋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了。

即使过了很久，想了很多遍，韩梅梅还是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表白过，只是暗恋而已。怀揣着一颗真心，捧到人前，不管旁人如何侧目，逼那个人直视。那一腔的孤勇，韩梅梅没有。

爱到深处，又何须千言万语？两情相许的深处，是一种义气，更是一种托付。只是在韩梅梅的单恋里面，义气托付要从何谈起？

三

韩梅梅跟李雷同班三年，韩梅梅自以为和李雷已经有着超过借橡皮、借小刀的友谊了。

有天，韩梅梅把自己的长发剪的很短，李雷看到之后，皱着眉头：干嘛剪短头发啊？死丑。韩梅梅却觉得这话说得亲昵，根据李雷平时的说话风格，抖M体质的韩同学把李雷的话翻译成：剪这么短，没有你长头发时候好看。

韩梅梅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像蜗牛一样地前进，这一次好像有希望从深井里慢慢地爬向朝阳处了。顿时有一种来路不明的甜蜜。

于是韩梅梅野心更大，决定把蜗牛触角伸得更远。

做了大半天的心里建设，故作自然地问李雷：我忘带水壶，你水壶借我喝点水？

韩梅梅见过班里的其他姑娘问李雷借过水壶喝水，心情很是复杂。这次鼓足勇气问李雷借水壶，也想从幽暗深井来到地面，让自己藏匿的隐秘心思受到阳光普照。如果李雷同意，韩梅梅觉得是某种更进一步的暗示。

我水壶里没在。李雷只是很淡地这么说。

韩梅梅猝不及防，她设计的剧本里可没有这句话呀。

当时到底是什么心情呢，好像自己那些不足挂齿的心思，全部因为这句话被拎到舞台中央，打着强光灯，被众人欣赏着自己的狼狈、羞愧、尴尬。

李雷，你刚刚借自己的水壶，给大红和小红喝过水不是吗？为什么到我这里就不借了呢？韩梅梅决定把这个自取其辱的问题咽回去。

蜗牛又跌入深井。

韩梅梅慢慢发现，乐极生悲也是生活表达黑色幽默的一种方式。

四

以后韩梅梅回忆起李雷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场景。

春游的时候，韩梅梅逞强要走过一个小池塘，那个小池塘上只有几块太湖石垫脚，两两之间间隔甚大，韩梅梅走在池塘中央，就走不过去了。周围也没什么人，韩梅梅心中很是畏惧，面上仍然倔强不肯示弱。

韩梅梅慌乱抬眼的时候，只看见李雷含笑。他站定在池塘那边，鼓励道：没关系，跨过去就好了，我在这里看着你。

韩梅梅后来想，这个应该就是他们之间的隐喻了吧，永远隔着一段距离，，隔得越来越遥远。那只蜗牛什么时候才能从深井里爬出来啊。

韩梅梅一直都知道李雷会去H市上学。有时候想，自己这样的胆小鬼真是活该。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首先拒绝别人，然后做出一副就是喜欢暗恋的样子，其实不过是胆怯罢了。尽管这么想着，可是在李雷要走的前夕，韩梅梅依旧只是暗恋。

因为韩梅梅知道，李雷的温柔是无心的。是自己想太多。

韩梅梅也会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到底喜欢李雷哪里呢？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的普通少年，除了这篇小说的无聊作者，谁会把这两个平凡的人物拿出来作为故事主角啊。

韩梅梅清晰地知道李雷的现实自私，如同熟悉自己的胆怯自卑一样，然而即便如此，仍然不愿意、不忍心抛开自己的一番念想。

后来韩梅梅看到毛姆在《面纱》里的一段话，觉得可以给自己的心情做注脚：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思想、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聪明大方温和稳重，谁不会喜欢啊？可是李雷你的幼稚任性坏脾气青春痘，我一样喜欢。这样才构成完整的李雷不是吗？

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朝我走过来呢？

五

陈升开过一场很特别的演唱会。他提前一年预售自己演唱会的门票，情侣购买的话一人的价格可以获得两个席位。但是一份情侣票分为男生券和女生券。恋人双方各自保存属于自己的那张券，一年后，两张券合在一起才能进入会场。

这场演唱会的名字叫：明年你依然爱我吗？

听说那年的票卖得很好。听说在第二年演唱会那晚，陈升对着那些空了一片的情侣专座，唱了一首《把悲伤留给自己》。

真是煽情，韩梅梅想。

李雷离开后，韩梅梅看着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有时候韩梅梅自己都会想不起来这场旷日持久的暗恋中的一些细节。说得难听一点，就算今天父母双亡，明天还不是一样要擦干眼泪出去工作吗。这个世界上谁离了谁，活不下去呢。又哪里来这么多非你不可呢。爱谁谁。

韩梅梅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等待，有时候会上网搜索李雷的信息，在社交网络上改状态、发照片的时候，还是会想李雷会来看吗？

然而事实证明，韩梅梅还是想太多了。

韩梅梅觉得电视剧里的主人公真幸福，看着他们鸡飞狗跳地谈恋爱，其他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就能是建筑师法官。像自己一样的普通人要竭尽全力才能活着啊。

忽然十年就过去。有时候倦怠有时候昂扬，但总是平淡。

豪华落尽见真淳。

可是韩梅梅也感慨，这满天的星辉，满室的月光，人生怎么会如此荒凉？

六

那个时候，韩梅梅也会幻想，如果。。。只是如果有一天李雷和自己在一起，桃李春风间，谈起自己那些为了李雷做的种种蠢事，会不会觉得温馨又好笑，就好像梦里边的那种氛围。又不自觉嘲笑自己，还是喜欢想太多。

很多回忆都已经模糊，很多事情韩梅梅记不清了。她也知道有一天自己会连李雷的样子都记不住。重要的事情不会忘掉，会忘掉的说明不重要。也好。

也有可能，韩梅梅会一直都记得李雷，那不是带着过去的包袱前进。只是她觉得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怎么会有将来呢？这些过去都是构成她自己将来的基石，而非负担。

只是也会遗憾，等了这么久，想了那么多，却仍然只能在孤灯夜雨下，怀念前尘旧事。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