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浮梁歙州,万国来求”。
“阿郎,从浔阳风尘仆仆一路疾行足以见这浮梁茶的诱惑啊,这一趟必定能大赚一笔。”一粗衣车夫问见主子轿子里的突然一声长叹笑着接来了话。他这主子平日里无论商家豪门都能左右逢源,可跟了他这小二十年的马夫却知道,实际上这主子平日里不爱讲话,尤其在赶商路上更难闻一语。
“浮梁茶,是好茶啊。我这么着急赶路却不是仅仅为茶。这两天辛苦你了,等回走的时候能赶上集子给你家小女带个瓷碗回去放胭脂,这浮梁毕竟是一瓷二茶,可惜咱家小做不起瓷器的买卖。回头再让夫人赠她只钿头。你那姑娘生的金贵,银品配了不显气色。”车帐中回到。
“谢谢我家阿郎还惦念小女。前面有个歇脚馆子,要不阿郎咱歇歇去?”
“也好。”
2.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呦,三郎,你咋突然惹上秀才味,还会吟诗了?”
小店不大,就是一户人家门口搭上棚子,长凳是拿不远的杉木打的,离露天灶台子近的那几只都已经被呛的黢黑。店家是一个约七尺三的小老,头上绑了个麻利的白手巾,却也确实显黑。
闻家阿郎也好奇这过往都是杂粗马夫武夫的铺子这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诗,便也回头一望。见是两三个粗汉在大嚼黄牛肉时的杂谈,便更上心头。何况家里夫人是弹琴出身,原来在家里常能听见夫人抚琴,自己行贾粗人一个,也想读些诗书,可惜如今世道也不那么太平,为了攒点家底只能长年行商,故而这二十三丝听起来也颇有些亲切。
“我孟三郎也不是大老粗,你莫要以貌取人。”那糙汉子手撕着牛肉单脚跨在长凳上和他这话倒是格格不入。
“想我孟三郎也是去长安城保过镖的人,那也是听见过才子咏诗的。”
“听那窑子里的鸡婆念叨还差不多吧。”邻座的一个络腮胡子高原红的汉子粹了口酒笑骂到。
“你喝你老酒,你懂个球球。”那孟三郎踹了一脚络腮胡子继续说到:“前两天走镖,听说那诗鬼李贺折了。可惜啊,才二十七,和那刚来镖局那小娃子差不了几岁。”
经那孟三郎这么一说,闻家阿郎想起来了。这是李贺的那首《李凭箜篌引》,她家娘子在家里吟诵过。
那马夫端了个火盆羊肉回来见自己家阿郎听的入神,便自觉的遥遥接了一句“那是为什么去世的啊?”,说着把羊肉推到自己家阿郎面前,两手夹住耳垂解解烫。
那孟三郎望眼这边,提高了音量说道,大抵是抑郁病死的吧,这些文人秀才咱是不懂,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哪来那么多烦恼。
3.
雨要来的时候,树都会先做反应。有的是为了猛饮个痛快,有的是因为见不到太阳而沉头。
“阿郎,看着阴嗖嗖的样儿,雨子要来喽。”
“把后马那两担子麻布包的茶放轿子里来。”闻家阿郎听罢掀开轿子口瞧了一瞧,两边树都有点矮腰。“算了,你也扛不动,把缰绳绕那石头上,我下去帮你弄。万万不得绕在衫子树上,雷公稀罕他们稀罕的不得的。”
这次从浮梁也就受到这几担子茶,今年收成不好,近来藩镇闹的厉害,浮梁不远就是一处蛮子藩,人倒不是多坏,就是死规矩不改,不管是好时节好收成还是老天爷不给饭的时候,都收那么几亩的平安茶。不过这东西越少也越是金贵,闻家阿郎一想就把剩下的那点谷雨尖给都收了。
这谷雨尖,一般采摘时段为谷雨时节前期,对春季后第一次冒出嫩芽的茶叶进行采摘,去掉叶梗,由老师傅手工亲制、文火轻烤。这种茶叶条索紧细,色泽嫩绿,白毫显露,清香持久,汤色清澈,滋味鲜爽、醇正。
这要是雨给淋了,先不说赔不赔钱,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家里娘子老说莫以利为先,其实阿郎我也不是,见那老农荒田也送的上一挂子铜钱。娘子又说助人为乐敬老爱幼是人之本份,你老闻还更得一副雅字。
“啥子是雅,咱不懂,但是生计不踏实还要啥子雅嘛。”闻家阿郎一边嘀咕一边把最后一担子茶放进轿子里。
“还有多远到下一县啊?”
“加快马脚,大抵还得半个时辰。”马夫也不废话,见自家主子上了轿子就解了缰绳跃马而上。“走啊,阿郎。”
“辛苦你快点吧,愿这雨能等咱俩到了县里再下。”
“您坐稳了,驾!”
4.
天不遂人愿,离县口还有不到半里,雨就憋不住了,哗一下打下来。幸是这马车是货车改的,底盘低,遇见小道湍流也算稳当,可算平安到了县城一家酒楼。
“你这一身都湿了,去洗一下换身吧。”闻家阿郎见自家车夫已是淋漓之态,皱眉说到。
“不碍事的不碍事,这套不是我家小女撺的那套,湿了也不打紧,倒是夫人给您挑江南料子做的衫子没湿就好。”
“那先吃点。你家夫人啊,是京城人,听说年轻时候是被不少豪门子弟追的,可是教坊出来的。只是后来遇难,才跟了我,别说,她那小手能弄出这么一套衣服,我也宝贵着呢。”闻家阿郎也饮了杯酒,看着自家车夫坐下多说了几句。
“小二,给我家阿郎来碗大面,要瘦肉和大碟装着,给我也来一闻正常的。”马夫吆喝小二道。这时候雨下的更大了,店里人嘈杂一片,大多是避雨的,还有几个秀才神神叨叨的对窗外大雨说些什么。马夫老觉得他们是在嘟囔下流话。没得办法,小二听不见,马夫又得站起来叫了一声。这把才被听到。
“夫人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一手琵琶弹的,简直是浔阳江上一绝啊。那看船的老马是我邻户,说只要夫人一弹曲子,四下无声,就连那江水浪声都听不太清楚。”
“有时候,我也觉得配不上我夫人,我老粗一个,即便是有了商籍,这些年接触了些贵人,也脱不掉一身俗气。”
“哪有哪有,阿郎和夫人天造地设。”
闻家阿郎没多说,小二上了碗大面,却不是什么瘦肉浇的,不过也罢,大吸了一口,舒了一口寒气。
“听夫人的好了,多带件长衣。咱俩这两天抓抓紧早点回去把。”
“好嘞,您这是想夫人了吧。”
闻家阿郎没答,招呼小二问“这有没有能听琵琶的地方?”
5.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2019.7 蔡无术,夜梦浮梁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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