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芸只
-壹-
苏眉第一次见到寓言，是在十七岁的秋天。她看到一个男孩子张皇地拉着一个女生，飞也似的躲到自家的屋后，两个人蹲在田埂上抽烟。
稻子都割了，田里金灿灿的。他穿着白色的T恤，瘦瘦高高的，手臂上还有一条纹上去的飞龙。女生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耳朵上还带着一大串耳钉。
寓言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一转头，便瞅到了阳台上眯着眼的苏眉：“死丫头，你干什么，看什么看，滚进去。”
苏眉蹙了蹙眉，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野教的家伙。“听到没，滚进去！”
好吧，苏眉撇撇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可是不一会儿，一大股刺鼻的味道蔓延了进来，她想出去望一望，又有点怕那个痞里痞气的主儿，只好偷偷拉开一点儿窗帘，天啊，田里的稻草着火了。
她噔噔噔地下了楼，看到寓言和那个女生，一个人疯狂地抓着沙砸火苗，一个人拿着大棍儿乱打。想起刚才寓言那嚣张跋扈的样子，苏眉噗嗤就笑了出来。
火越烧越旺，引来了一大堆邻居，大家齐心协力，不一会儿就被扑灭了。一个矮胖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气冲冲地拿着长藤，对着寓言就是一顿猛抽，女生早就吓得落荒而逃。很快，寓家这个不良少年在街坊邻居口中都传了个便。
“新来的邻居真是够皮的，才来两天就搞这么个乱子。眉眉，不准和他玩，听见没。”
“好的，妈妈。”
-贰-
过了一个多星期，苏眉才发现寓言和自己居然是一个学校。那天下午她在学校门口买包子，寓言远远地对着她吹口哨，还坏坏地笑：“小东西，要不要一起回家？”他把自行车骑过来，横着停在了苏眉的面前。
苏眉不看他，打包好包子自顾自地走。
“苏眉。”
“你怎么知道我叫苏眉？”
“猜的啊，来吧。”寓言朝着她挤眉弄眼，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苏眉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玩世不恭的人，她不懂得怎么拒绝，无奈坐了上去。
一路上，寓言对她讲了好多有意思的新颖话题，都是她没有听过的。他讲吉他乐谱，说他的梦想是当一名流浪歌手，说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学习，他还说自己是文艺青年。听到这里，苏眉就哈哈大笑起来了。
不过，班里的男生都穿着衬衫和粗布裤子，留着清爽的短发，寓言的头就像一个鸟窝，毛又长又乱，在秋风里打着卷儿。寓言，好像有点不同呢。
快到家门口了，苏眉怕被妈妈看见，要下来，寓言说：“除非你亲我一下。”
苏眉感觉被调戏了，又羞又恼，掐了一下寓言的腰，两个人摔倒在地，苏眉也顾不得身上的灰尘和痛感，涨红着脸捡起书包，逃走了。
-叁-
苏眉总是躲着寓言，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比较听妈妈的话吧，她这样告诉自己。确实，她一点儿也不讨厌他，但她怕见着他，因为一看到他，心就跳个不停。
苏眉和寓言不一样，苏眉是标准的三好学生。她从小就有惊人的算数天赋，七八岁的时候，别人随口报出一长串的数字，答案她都能脱颖而出，在镇上更是受到无数夸赞，这是开小餐馆的父母最大的欣慰。
寓言也很出名，短短一个月，比苏眉还要出名。他喜欢旷课，喜欢去网吧，还喜欢捣乱，是方圆几里赫赫有名的不良少年。
“你老是躲着我干嘛？我又不吃人。”早上上学，苏眉急匆匆地出门和寓言撞了个正着。
“你去哪里？不上学吗？”
“去玩啊，兜风，要不要一起？”
“寓伯伯会打你的。”
“怕什么，走起！”又是那辆有点破旧的自行车，寓言一把把苏眉拽到车上，弄得她生疼。她不敢逃课，但又想和寓言待在一起，她不喜欢自己这样。
风像水洗过一般，吹着他们的脸。寓言的衣服鼓了起来，身上传来淡淡的柠檬香。他修长的手指扶着龙头，行驶在疯长的草地，像在漫画里一样，苏眉像被下了药，做不出任何反抗来。
他带着苏眉来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花海，停下来，两个人躺在花丛中央，看着蓝天白云。
“苏眉，你有梦想吗？”
“如果可以，我想在海边开一家店，两人三餐四季。看着四出日落，享受着橘黄色渲染天空的片刻时光。”
“那很简单嘛。”
“那是对你，寓言，你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遥远。”
苏眉掉进自己像个展品一样被父母搬来搬去的漏洞里，那个被赋予厚望的自己，按照大家说的，终点肯定是要被人仰望的，她听到孤独正在寂寂地歌唱。
-肆-
那天过后，苏眉慢慢地就对寓言不在那么闪躲了，反而平添了期待。他渴望寓言和自己搭讪，看到他和别的女孩子玩还会不开心。
“寓言，你怎么对所有女生都那么热情。”
寓言挑了挑眉，小姐姐，你这是几个意思？你吃醋了？
苏眉气的直跺脚。不过，她清楚的是，寓言的自行车后座从来只载她一个人。而且，他每天都会给自己买离学校很远的自己爱吃的生煎包，为自己在食堂买饭排队……他是那样浪荡的人，却独独在苏眉面前这样细微。他会不会喜欢自己啊？想到这里，苏眉的心里乐开了花儿。竟有几分羞涩起来。
那个时候，班里好多同学都谈了恋爱，像吃快餐一样，又像歌里唱的，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闷热的气息一层层盖过来，很快就到了高三。苏眉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寓言混在一起，一头扎进题海。
父母的要求更是越来越严格，寓言每天都不上晚自习，但是九点多，会到学校门口接苏眉，把她送到家门口。他时不时会带上几个小礼物，有时候是娃娃机里抓的哆啦A梦，有时候是有点贵的蓝色泡泡水。
苏眉的成绩退步了很多，慢慢地，镇子上也有些疯言疯语。说开餐馆的老苏家小女和痞子鬼混，谈恋爱。苏眉被父母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关起来面壁思过了。
晚上，寓言偷偷爬上窗户，“嘿，苏眉”把苏眉吓了个激灵。
“寓言，是你吗？好黑，我好怕。”
“是我，别怕，等我。”
不一会儿，寓言回来了，跳进了屋里来，怀里捧着一大束满天星。来，就让这些小星星，照亮我们的天空吧。
苏眉突然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似的：“寓言，我们在一起吧。”
“苏眉……”寓言欲言又止，抱住了她，紧紧的，抱了好久好久，仿佛一辈子那么长。
-伍-
苏眉和寓言约定，高考前不再频繁交往，寓言也答应苏眉，好好努力考大学。
可突然有一天，寓言告诉她，他恋爱了。
苏眉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这个女孩正是去年秋天和寓言一起抽烟的，她梳着一条斜斜的马尾辫，夹了好几个亮亮的发夹，嘴唇上涂着闪亮亮的唇彩，脚踝漏出大半，光着脚穿了一双很流行的帆布鞋。
她有一种想上去抽那个女生两巴掌的冲动，但自己有什么资格呢？
“寓言，你……”
“怎么样，挺好看的吧？”
“真，好看。”苏眉捂着嘴巴，心如死灰。看着十指相扣的手，尴尬地笑了两声。离开了。躲在街角转拐处，偷看他们的背影。
苏眉回到家，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嚎啕大哭了一场，寓言，你这个人渣，把我的生活搅得稀巴烂。寓言，我讨厌你。混蛋吧你。
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却尽是寓言的笑脸，他带着自己放风筝，打电玩，十几年来，她第头一回能放飞自己。只有和寓言在一起，她才是有灵魂的。或者，这就很值得了吧，生命中有些人可能注定是用来怀念的。苏眉起身洗了把脸，没有辗转反侧，没有再哭也没有梦，一觉睡到了天明。
-陆-
很快就要过年了。小镇上很是热闹，店里的生意也很红火。苏眉恍惚发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过寓言了。她坐在窗台前看着曾经着火的田野，思绪飘得老远。
可能，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花花肠子，对谁都可以假装喜欢。
苏眉酸酸的，看着冬日里的暖阳，直到把眼睛嗞着出泪水来。
苏眉，新年快乐。苏眉，再见。
一阵门铃，苏眉签收了快递员手里的包裹，是寓言送来的花，还是一束满天星。
里面有一张寓言写的纸条：
苏眉：
我明天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了，因为我爸爸在这里接不到活儿，我也不知道我们会去哪里。我知道我很混蛋，所以你忘了我吧。赠你满天星光，祝你日后没有黑夜漫长。新年快乐，不是新年，是每一天。记住，新年快乐。苏眉。
苏眉拿着卡片，心如刀绞，第一时间想要冲到寓言的家里，她努力克制住了自己。走吧，都走吧。希望这一切，能被时光一路冲刷，穿过明媚与忧伤，越过四季和山河。
就到这里，结束吧。寓言，谢谢你路过我，寓言，再见。
-柒-
苏眉不负众望地考上了名牌大学，她也慢慢淡忘了寓言，只是有时候会想起一些碎片。快毕业的时候人人网流行起来。她看到一个ID叫不成真的寓言写着一篇《那些回不去的日子叫青春》，居然能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影子。
里面有两个性格不同的人，男生叫风，女生叫云。有截然相反的人生，他们一起经历酸甜苦辣，嬉笑玩耍，只不过，这一切和她与寓言不同的是，故事里的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故事里的那个男生说，自己的爱情死在了十八岁。
说他深爱着云，从第一眼就怦然心动了，只是云从来都不知道。
说他一身陋习，未来渺茫，自己不配拥有那么好的女孩。
说他为了女孩远离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了，搬了家，放弃了高考。
说他给她写了辞别信，想见云最后一面，不过没有鼓起勇气来。
他还说他在海边开了一家店，叫满天星。
苏眉一遍遍地读着这个故事，记忆，像一部古老的电影，忽而明亮，忽而干涩，忽而幽暗，足以让人挂起晶莹的泪珠。
-捌-
毕业以后，苏眉被分到一家大公司实习。里面有人多年轻人，还有一些卿卿我我的小情侣。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部门的小德追着欢欢。
苏眉有些纳闷，秋风瑟瑟，说什么新年快乐。
“眉姐，你不知道吗？新年快乐就是要对喜欢的人说的，很久以前就有这个了，最近《小情书》的MV大火，我这是赶时髦！”
欢欢娇羞地打了小德一拳头。
苏眉有点迷，打开浏览器，看着《小情书》里面的唯美镜头。
女主拿着手机给所爱之人编辑着信息。修了又改，删了又写，最后只能佯装群发说，祝大家新年快乐。只是因为，这一群人里，有一个你。
“当零点钟声响起时，你希望谁第一个收到你的祝福，当我说起这番话时，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吧。不管是祝福，还是想说不敢说出口的话……”
苏眉这么多年堆起来的信念，在一瞬间，像洪水决堤。
-玖-
苏眉向往自由，不顾家人的反对，辞掉了这份高薪的工作，考了导游证当上了导游，在全国各地四处奔波着。
去年年底，她带着一个旅游团去青岛看海，沙滩上蔚蓝色的小店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一行人走过去，“满天星”的招牌刺痛着苏眉的眼睛。
“咦，这家店为啥叫满天星？好文艺。”
“可能店主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为什么？”
“满天星的花语是甘当配角的爱啊，无知。”
……
人群叽叽喳喳，苏眉已经失去了直觉，泪水挂满了脸颊。她想起了寓言，想起了那些旧时光，想起了自己想要的两人三餐四季。
苏眉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去，是寓言十年如一日的脸。
听到有人来，寓言朝里面喊，“倩儿，有客人来，快出来，我在忙。”
苏眉走到寓言身边，像十年前那样，他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两两相望。
“苏……眉，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寓言。”
寓言，新年快乐。
-END-
投稿|岁月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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