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奶奶

        “明天你有时间吗，请假回家吧，你奶奶病重，很想你”，电话中妈妈有些沙哑的声音颤抖了我的心，一句“奶奶想我”，泪水迷朦了我的眼睛，奶奶，这个在我心里一直不是很亲近的称呼，此刻却让我泪眼婆娑。那飘着的白发，瘦弱的身躯，在我的眼前越来越清晰。

        奶奶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时常和我说起她苦难的童年。奶奶七岁的时候就来到了我们家，那时爷爷十一岁，是二爷把奶奶背回来的给爷爷当童养媳。奶奶是被邻村的人从关里偷来的，当时那个偷奶奶的人家没有小孩子，在奶奶来到的第三年吧，那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对奶奶就开始非打即骂，幼小的奶奶开始了一种非人的生活。一个偶然让二爷知道了，他见奶奶很可怜，生得又很漂亮。就把奶奶背了回来。当时家里是二爷当家，爷爷是他们哥四个中最小的一个，在爷爷四岁的时候他父亲就去逝了，就这样奶奶开始了在我家里的童年……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好象没有铺过大褥子睡觉，她都是把褥子横过来铺，我曾经好奇的问过奶奶是为什，奶奶说“这就很好了，在她小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褥子”，说这话的时候奶奶的眼中满是凄楚。她一直怀念着她的家乡，她的亲人，她说，在她模糊的记忆中，她家的墙很高，她是被一个给了她糖吃的人走的，刚开始的时候那家人对她很好，后来那家有了孩子，她的苦难也有开始了。

        在七十多年前，做为童养媳的奶奶，在我们家里受尽了苦，奶奶说，我爷爷的妈妈是个很厉害的小脚老太太，天天坐在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叼着一个长长的烟袋，她最怕她了，七岁的奶奶做不好事就会被她罚，不让她吃饭，饿得实在不行的奶奶就偷偷的吃猪食，听着奶奶的讲述，一个可怜的孩子泪兮兮的无助身影就在我的眼前不断的放大。奶奶说，当时对她最好的就是爷爷的姐姐了，她会背着人帮奶奶梳头，偷偷的给她吃的。

        从小没有父亲的爷爷为人很老实，和奶奶结婚后，他也不管家里的事情，只是干活，当家的还是二爷，那一年日本人在我们这里抓劳工，二爷那个比爷爷小两岁的大伯“榜”上有名，心疼儿子的二爷，找人把爷爷换了上去，奶奶说，那一天她很奇怪，二爷突然给她买了一领炕席，还让奶奶破例去了她干妈家，奶奶来到我家后，在我们村上认了一家干亲，做为奶奶的娘家。当时只有大伯一个孩子，不明真相的奶奶还很高兴。好在命大的爷爷在上船的时候在后边，船满了爷爷逃过了此劫。

        在这个大家庭里，奶奶一直过着委屈的生活，吃苦受累，没有一丝荫护，以她柔弱的肩膀打理着一家人的生活。奶奶一生生育过七个孩子，大伯前边的一个孩子和老姑后边的孩子都夭折了，剩下的五个孩子在苦难的岁月中成长着……

        奶奶虽然没有读过一天书，不认识一个字，但她一直支持孩子上学，奶奶时常和我说起我的父亲，说“你爸爸学习很好，只是家里实在太穷了，拿不出学费，你爸爸想要一个砚台都没有，我东借西借借来的”。她知道只能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她一直很自豪的说：“你爸爸学习好，是班级的小班长，他的数学尤其好，每次老师都让他去前边做题，如果你爸爸一直念书，一定会有出息的”，可是爸爸还是在他三年级结束的时候辍学了。说这话的时候奶奶的眼中满是无奈的心痛。

        奶奶很喜欢听广播，在我的小的时候，奶奶有了一台小小收音机，那是奶奶最心爱之物，每天都听，《岳飞传》、《杨家将》、《夜幕下的哈尔滨》、《薛刚反唐》等等，她还坚持听中央新闻，了解国家大事，这对于一个童养媳出身的奶奶真的让我很不可思议，我总在想，那是她内心潜在的素质在支配着她。

        小时候很喜欢和奶奶在烟地里劳动，躲在烟地垄沟的荫凉处听着收音机，看着奶奶熟练的打着烟叶，炎炎的烈日里都感觉不到闷。

        六零年，全国都挨饿的时候老叔来到了这个世界，奶奶用她那干瘪的乳房喂养着她的小儿子，每天能吃到糠菜就是最大的满足，那清水般的奶水，让老叔长得瘦弱，不停的啼哭，看着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泪水漫过了她的脸颊，那无声的痛撕裂着她的心。生产后营养严重缺乏的奶奶终于累昏在了生产队的田里，好心的队长给奶奶了调换了工作，让奶奶去食堂工作，那时全村人都在一起吃饭，家家都不可以做饭的，奶奶这个工作是当时最美的差事。奶奶的体力劳动减轻了，吃的也比在田里劳动时好了些，奶水就可以维持老叔的生命了，奶奶时常的提起，说是那个好心的队长救了老叔一命。都以为奶奶的孩子会因为奶奶在食堂工作而不会在饿肚子，可事实上他们依然吃不到多余的东西，后来奶奶发现了一个可以吃的东西，就是食堂每天倒掉的白菜疙瘩。就让大伯和爸爸去捡。每天他们哥俩儿都坐在食堂的垃圾坑前等待食堂倒出的垃圾，然后再在里边翻找可吃的白菜疙瘩，回家后洗干净了和三叔哥儿个吃……

        归乡的车轮为何转得如此的慢，回家的路为何变得如此的长，奶奶那一声呼唤，刺痛着我的心，几个月没见到奶奶了，进屋的刹那我惊呆了，炕上躺着的那是奶奶吗？本就瘦弱的奶奶此刻已没有一点肉，整个身体就象一副用皮包裹起来的骨架，手上的老年斑将整双手都变成了褐色，那本来白净的奶奶，脸色是如此的蜡黄，满头的白发披散在枕头上，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右半边身子已经不能动了，只有左边的手在不停的拽着裤子。“奶奶，我回来了，奶，我是小恒，我回来了”，尽管我大声的呼喊她还没有有睁开眼睛的意识，看着她那痛苦的样子，泪水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我转身跑出了房间……

        奶奶，我那苦命的奶奶挣扎在生死的边缘，我无法想象她此刻的凄凉，她是否看到了她苦苦思念的母亲，是否有人带她回到她的家园……

        我知道奶奶最大的心愿是能找到她的家，她不想做一个无根的浮萍，可在哪个年代，传媒是是如此的闭塞，没有人会为她去寻找，也许她的父母亲找过，但遥远的时空距离让她无法感知到那份呼唤。奶奶时常和我说起她四岁的那个模糊的记，时常说起那颗让她成为无根之萍的糖果……

        让我欣慰的是，在我到家后的两个多小时，奶奶有些安静下来，我再次喊她，我看到了她的眼脚湿润了，那颗无法滚出的泪珠告诉我她知道，她的孙女从外地赶回来见她了。我的泪水汹涌而泻，奶奶，我的奶奶，在这个时候，满堂儿孙都无力将您拉回来，在那个时刻您是否孤寂，您是否无奈，奶奶，睁开眼再看看我们吧，天上那颗刚刚滑落的流星是您吗？奶奶......

        2007年6月9日早晨7.35分，奶奶走完了她的一生，吐出了八十几年来那最后一口气，房顶上六十多岁的大伯手拿扁担为奶奶指明路，让奶奶西方前行。儿孙们跪倒一地，哭声震天，奶奶，你可看到，看到您的满堂儿孙……

        和奶奶相濡以沫七十多年的爷爷那无助的眼神，哀伤的目光，刺痛着我的每一根神经，苍老的爷爷挪动着他那抬不起来的腿，执意要去看看奶奶，他放心不下那个七岁就指给他为妻的女人，他哭着告诉我：“你奶奶这辈子和我没有享过一天的福，一直是她侍候着我，我没想到她会比我先走”，我们几个孙子孙女不敢离开他半步，轮换着陪着他。“爷，想开些啊，奶奶也是这么大年龄的人了，不要哭了好吗？你要是哭，奶奶会放心不下你的”。“我也不想哭啊，可眼泪止不住啊”。“你奶的衣服放哪了，那里有钱，我没有钱啊，我把钱都给你奶奶，我想她会高兴，那样就会多活几年”。那没有一丝华丽的语言，向我们诠释着一份最纯的真爱，我想爷爷可能从未向奶奶说过一个“爱”字，可在奶奶离开的此时此刻他的那几句话诠释着他对奶奶那份比海深的爱……

        在奶奶的箱子中老姑看到了一排整齐摆放的鞋子，都是没有穿过的新鞋，那是妈妈为她买的，可她都舍不得穿，在我的印象中从未看过奶奶穿新衣服，冬天总是一件洗得发白的蓝灰色上衣，夏天就是一件薄纱衣服，但是穿在奶奶身上但是穿在奶奶身上永远是干净的，奶奶一生非常的勤劳干净，老姑哭着说：“她在家的时候奶奶什么活都不让她做”，奶奶的被褥都拆洗得干干净净，这是奶奶生病前做的，距离她离开还不到半年……

        奶奶很挂念我们这些在外边的孙子孙女，她告诉我妈妈:"每次天上过飞机她都要出去看，感觉我小弟就在飞机上，现在她不能走了，只要一听到飞机的声音就感觉亲切”。奶奶惦记着她那天南海北飞来飞去的孙子。奶奶每天都坚持听天气预报，而且是听我们这几个在外工作的孙子孙女所在地的天气预报。爷爷说奶奶最近总是梦到她的母亲，说她母亲和她长得很象，八十多岁的样子，就是有些晃头，来这里住了十多天……看来奶奶一直想找到她的家，想知道自己的根在何处，奶奶带着这份遗憾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奶奶，如今您一个人在那“新房”中，您冷吗？害怕吗？我想不会的，是吗奶奶，你是在去天堂的路上，您看到了您的妈妈吗？她会带您回到您梦想的家园，见到您的骨肉至亲。奶奶您可知道，您的孙女此刻是多么的想您，只能用手不停的敲打着键盘写下行行文字凭吊您，奶奶一路走好，天堂中不会再有苦难无与奈......

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