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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瓦乔丨敢叫日月换颜色,管他斗转与星移(下)

卡拉瓦乔丨敢叫日月换颜色,管他斗转与星移(下)

作者: 94bac6d7935d | 来源:发表于2017-11-11 12:07 被阅读115次
    卡拉瓦乔

    他是个流氓、恶棍、暴徒、无赖、魔鬼、离经叛道的怪物,唯独不像一个艺术家。他在被埋没了近400年后才重新被人记起。他影响了鲁本斯、伦勃朗和整整一代巴洛克画家。他是唯一被后人以自己名字命名画派的绘画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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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自从揍了那位污蔑自己剽窃的画商后,卡拉瓦乔便被几乎大半个罗马的画廊拉黑了,只有一些新开业的富有画商凭着自己的喜好肯挂上几幅他的画,日子仍然过得紧巴巴。

    这天,卡拉瓦乔正在睡午觉,奥尔西一惊一乍地冲了进来:“你的画被德尔蒙特主教看中了,好日子就要来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蠢货?”卡拉瓦乔迷迷糊糊地问。

    “红衣主教德尔蒙特大人!别告诉我你没听过他老人家的名字,这可是罗马城响当当的大人物,连教皇都要礼让三分!要是被他看中,离你成名就不远啦!”

    被德尔蒙特看中的是一张叫做《纸牌老千》的画。

    因为常被隆吉拉去赌场,卡拉瓦乔早就对那乌烟瘴气的地方了熟于心,各种出千技法更是手到擒来。

    画上画的正是一次亲身经历的老千牌局。

    隆吉盯上了一位新来赌场的年轻阔少,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是只菜鸟,牌技奇烂,于是叫上卡拉瓦乔和几个混友一道设计了一出牌局,打算狠狠讹上一笔。

    卡拉瓦乔丨纸牌老千

    隆吉不知从哪里搞到几身行头,装扮成出手阔绰的富商,拉着那位阔少一块豪赌,一个混友负责打牌和出千,而隆吉则站在阔少的后面偷偷递上眼色,卡拉瓦乔则在一旁盯梢。

    凭着出色的记忆和戏剧表现力,卡拉瓦乔将这一幕画的惟妙惟肖,仿佛时间静止在出千前的那一瞬,赏画者像是一同参与牌局的赌徒,屏息凝视,生怕阔少看出任何破绽。

    眼光独到的德尔蒙特被画中赤裸的真实感和戏剧张力深深吸引,高价将其购入囊中。在看过卡拉瓦乔的更多作品后,德尔蒙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位天才。

    “我那里还有些空的屋子,往后你就住过去吧,除了画画,别的都由我的管家来处理。”德尔蒙特说。

    “别以为给我房子住就可以赖账,卖画的钱一分都休想少给我。”卡拉瓦乔对德尔蒙特的话将信将疑。

    德尔蒙特听后笑得合不拢嘴:“钱对我而言简直微不足道。”

    卡拉瓦乔就此进入了罗马最顶层的贵族圈,结识了各式达官显贵,从此衣食无忧,仿佛天上掉馅饼一般。

    他那带有强烈个人风格的绘画也逐渐在贵族圈里有了名气,吸引来了为数不少的年轻画师竞相模仿,甚至干脆整幅抄袭,然后标注上自己的名字。

    卡拉瓦乔对这些抄袭者痛恨至极,为了巩固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绘画地位,开始用他最拿手的方式对付这些抄袭者——决斗。

    但德尔蒙特无比厌恶卡拉瓦乔的这种极端方式,告诉他如果还想靠画画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以后最好收敛一点。

    卡拉瓦乔气不过,将所有怒气都倾泻在了画布上。

    卡拉瓦乔丨犹迪杀死荷罗浮尼

    荷罗浮尼率领亚述军队包围了犹迪的家乡伯修利亚城,犹迪决心为家乡挺身而出,谎称投降,诱使荷罗浮尼来自己营帐,并将其灌醉,趁其不省人事时,犹迪果断拔出荷罗浮尼的长剑,割下他的头颅,将其悬挂于城楼,迫使亚述人军心大乱,伯修利亚安全得救。

    在一笔一笔描绘着那闪着寒光的剑,和荷罗浮尼脖子上喷薄而出的鲜血时,卡拉瓦乔的面容却像画中的犹迪一般平静,他在享受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就像是自己亲手砍下了那些抄袭者的脑袋一般。

    也许有几个时刻,他更希望那脑袋是德尔蒙特的。

    卡拉瓦乔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他想象自己有一天能一飞冲天,从而再不受任何人的约束。

    这一天很快便到了。

    德尔蒙特派给卡拉瓦乔一个市政公共建筑的订单——为圣路易教堂绘制宗教画。

    卡拉瓦乔知道自己后半生的成败在此一举,精心设计了两幅最能体现自己创作特色的宗教画。

    为了取得德尔蒙特的进一步信任并获取最大的支持,卡拉瓦乔不忘在其中一幅画里展现自己的恭维之情。

    卡拉瓦乔丨圣马太蒙召 卡拉瓦乔丨圣马太蒙召(局部)

    因为帮助罗马统治者向自己人收税,犹太人马太被万众唾弃,地位同妓女无二。

    这天小税吏马太正在昏暗的税馆里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忽然两个面泛圣光的陌生人走了进来,那正是前来拯救被唾弃之人,将他们选为自己圣徒的耶稣,和他的圣徒彼得。

    只见耶稣抬起右手,指着正在数钱的马太,似乎在说:“被唾弃之人,随我来吧。”

    这时一道圣光从耶稣头上照下,打到一脸茫然的马太身上,马太指着自己,似乎在问:“是我吗?”

    同来的彼得仿佛又跟了句:“对,就是你。”

    这一次卡拉瓦乔将明暗对比法运用到了极致,简直就是在公然卖弄自己的光影魔术,戏剧似的人物刻画无比生动,一次又一次地将观者紧紧攫入画中,令人窒息。

    德尔蒙特看出了画中将自己比作耶稣的寓意,非常喜欢,揭幕之日邀请了几乎所有的罗马上层名流前来赏画。

    卡拉瓦乔站在角落得意地看着,一旁的奥尔西在对他耳语:“我怎么觉得那个一直低头根本不鸟耶稣的人才是马太呢?”

    卡拉瓦乔狡黠地笑了笑。

    这次的绘画非常成功,因为公共教堂圣经画的影响力,卡拉瓦乔一夜成名,就此一跃成为罗马绘画圈数一数二的大画家,成为那些最富有、最有名望的贵族们的宠儿。

    从此以后卡拉瓦乔变的更加骄纵跋扈,将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直到他一剑刺向托马索尼,被法庭宣判立即处死。

    (五)

    在去见德尔蒙特的路上,卡拉瓦乔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告诉我这次要去监狱里呆多久,六个月还是一年?我还真有些怀念那该死的地方了。”见到德尔蒙特,卡拉瓦乔仍然一脸的跋扈。

    “这次不用去监狱了。”德尔蒙特阴沉着脸:“法院刚刚已经宣判了你死刑。立即斩首。”

    卡拉瓦乔一愣:“开什么玩笑?斩首?!我只不过是失手杀了那个笨蛋而已!那是一次合法决斗,那儿至少有五个人可以为我作证……”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死刑!立即斩首!赏金猎人们现在已经准备好了篮子,只等着通缉令下来就会把你那愚蠢的脑袋装进去!”

    卡拉瓦乔的态度这才缓和一些:“法院不是有你的人吗?和他们说说,不管是金币还是我的画,让他们开个价。你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杀掉你最好的画师?”

    “你杀人了梅里西!你杀的是托马索尼!你知道这在罗马意味着什么?!连我都不敢得罪他们!”德尔蒙特向卡拉瓦乔喊到:“这次神也救不了你!”

    卡拉瓦乔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德尔蒙特告诉卡拉瓦乔已经为他准备了马车,让他连夜逃往那不勒斯。

    “这是你唯一的活路。”德尔蒙特最后说。

    回去的路上卡拉瓦乔一直目光呆滞,直到现在他都还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全城通缉的死刑犯。卡拉瓦乔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喧哗,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行刑场。

    一个囚犯跪在刑场中间,手上带着铁链,耷拉着脑袋,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隐约看见黑乎乎的下巴,旁边的刽子手支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闪的卡拉瓦乔有些睁不开眼。

    快到时辰了,刽子手将大刀缓缓举起,卡拉瓦乔想喊“住手”,可是最终只小声地蹦出了“该死”两个字。

    一声令下,手起刀落,死刑犯的脖子里猛飚出几股血洒到地上,落下的脑袋滚动了几下,最后面朝卡拉瓦乔停住了。

    看着脑袋上那双空洞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卡拉瓦乔想起了自己那张《犹迪杀死荷罗浮尼》的画,原来溅出来的血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了死亡时的刹那,在此之前他曾无比期待能亲眼见到这个时刻,以让自己的作品可以绘制的更加真实和震撼。

    而此刻,他只感到有些不寒而栗,以及蔓延全身的无比的压抑。

    又一次,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死亡和尸体,什么都做不了。

    他憎恨这种感觉。

    半夜,一个黑衣人将卡拉瓦乔带上了马车,没等他坐稳,便向着城门疾驰而去。

    卡拉瓦乔掏出他随身携带的匕首,看着刀柄上刻的字——“没有希望,没有恐惧”,眼里浮现出自己躺在病床时的样子:“什么鸟意思?”卡拉瓦乔看着匕首上的字,问隆吉。

    “我们这种人,死了比活着容易。但是除了我们自己,没人可以决定我们的生死!”隆吉咬牙切齿地说:“所以他妈的非活下去不可!”

    卡拉瓦乔抬起头,看到罗马城的城门逐渐远去,默默无语。

    (六)

    已沦为西班牙殖民地的那不勒斯王国是罪犯们的天堂,几乎聚集了半个欧洲的强盗、杀人犯和流亡者,是警察和赏金猎人也为之叹息的法外之地,卡拉瓦乔得以在此暂时躲过追捕。

    凭着高超的画艺和此前一些资助人的引荐,卡拉瓦乔在那不勒斯逐渐站稳了脚跟,但整个人却日渐消沉。

    他不再带着佩剑到处滋事,不再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向,不再飞扬跋扈的去威胁拒收自己画作的客户,不去赌场,不逛妓院,除了偶尔去酒馆喝酒,便是一张接着一张的作画,除此之外,几乎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

    他常常在半夜被噩梦惊醒。

    有时梦到刑场上那个滚落的脑袋变成了自己的脑袋,脖子里的血不断向外喷涌,溅到一旁刽子手的脸上,那是托马索尼的脸,正对着他诡异的微笑。

    有时梦到托马索尼正在割下自己的头,就像犹迪割下荷罗浮尼的头一样,德尔蒙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无论他怎么呼喊都无动于衷,直到一大滩鲜红的血将他包裹进去。

    有时梦到画架前的维罗妮卡忽然张开了眼睛,向他伸出双手呼救,他却被绑在墙上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一次的死去。

    每次从梦里醒来,卡拉瓦乔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处罗马的行刑场、阴冷的监狱、台伯河边的停尸房、还是那不勒斯幽暗的客栈,各种古怪的念头在他心里纠缠,他时而恐惧,时而忏悔,时而怪笑,时而力不从心地对着窗外叫骂,他再也无法睡去,便拿起笔来开始画画,只有在作画时,他才能暂时躲开这些杂念,获得一丝短暂的安宁。

    卡拉瓦乔开始无比虔诚的创作起了圣经画,画里的人物不再只是阴沉晦暗的罗马流浪汉、扒手、妓女和屠夫,同时也有了充满仁爱的天使、修女、耶稣和他的门徒。或许这样能让他离上帝更近一点,内心的安宁时刻也更长久一些。

    直到资助人为他带来了马耳他岛上的邀请。

    阿罗夫,全欧最有权势的骑士团之一——马耳他圣约翰骑士团的团长,盛情邀请卡拉瓦乔前往自己的领地,并承诺将提供给他最渴望的东西——对死刑的豁免权。条件只有一个,为他创作一系列的绘画。

    卡拉瓦乔当晚便乘船离开了那不勒斯,奔向那个地中海上的偏远小岛。

    正义的约翰因为反对犹太王希律娶兄弟的妻子希罗底为妻,又拒绝了希律和希罗底的女儿莎乐美的示爱,遭到莎乐美母女的记恨,为讨好母女两,希律王下令处死约翰并将其斩首。

    卡拉瓦乔丨被斩首的施洗约翰

    刽子手将约翰拖到监狱的空地上一剑毙命,正掏出佩刀准备割下约翰的头颅;狱卒冷冷地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将头颅放进那硕大的盘中;手握盘子的少女不敢直视眼前的一幕,只是弯腰直直盯着自己手中那巨大的颅盘;一旁的老妇被吓的闭上了眼,双手抱头不住的哭泣;两个囚犯伸长了脖子对即将发生的一幕既期待又恐惧,不知何时就会轮上自己。

    他们共同见证了一次残忍的屠杀,所有人都无法置身事外,所有人又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而无能为力。

    卡拉瓦乔丨被斩首的施洗约翰(局部)

    当画笔扫过约翰紧闭的双目和地上那一滩鲜红的血时,卡拉瓦乔又想起了垂死的托马索尼和行刑场上滚落的头颅,想起了德尔蒙特对他吼到“神也救不了你”时眼中的一丝忧伤,想起了隆吉送给他的匕首,上面刻着“没有希望,没有恐惧”,想起了维罗妮卡浮肿的尸体和平静的面容。

    他停下笔看着画中的那些人物,觉得那分明就是画的他自己本人,那个夺人性命的刽子手卡拉瓦乔,那个傲慢跋扈的狱卒卡拉瓦乔,那个对杀戮和死亡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卡拉瓦乔,那个对血腥和暴力既着迷又恐惧的卡拉瓦乔,那个即将被割下头颅行将朽木的卡拉瓦乔。

    “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是可怜的约翰吗,看起来似乎和我们的画家本人有几分相像,你不会是想暗示些什么吧?”阿罗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卡拉瓦乔身边。

    卡拉瓦乔没有理会,只顾埋头在画布上涂抹。

    “想要体现一种……对杀戮和死亡的无力感?”阿罗夫后退几步,左右扫视着画面:“或是对自己的忏悔和救赎?……也许兼而有之?……”

    阿罗夫若有所思地停顿了几秒,接着说:“所以唯一能消除这种无力感的,只有权力本身而已。那幅肖像画我很满意,看来没有找错人。虽然此前已经找过不少画师,但你知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写实一些的风格。”

    阿罗夫向卡拉瓦乔靠近一步:“所以你看,对拥有权力的人而言,不会有什么无力感,只要他想要,便能获得一切,不管是对死刑的豁免,还是一幅罗马最顶尖画家的肖像画。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赐予一个小小的骑士爵位而已。”

    说完,阿罗夫静静地看着卡拉瓦乔,期待他的回应。

    令阿罗夫失望的是,卡拉瓦乔做出的唯一回应,仍是一笔笔地作画,似乎根本就没听到阿罗夫刚才的一席高谈阔论。

    “明天你就能重获自由了,好好享受吧。”

    阿罗夫说完便转身离去,嘴角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教堂大殿里,卡拉瓦乔正单膝跪地接受阿罗夫的册封,骑士盔甲和十字战袍将他紧紧裹住,露出一张疲惫和刚毅交织的脸,紧握着佩剑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有些发抖。

    他向来厌恶这个姿势,只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

    阿罗夫宣布授予卡拉瓦乔骑士爵位,享有此前所犯下的所有罪行的豁免权,并将骑士勋章赐给了卡拉瓦乔。接过勋章,卡拉瓦乔宣誓将永远效忠骑士团,并严格遵守骑士团的各种规章律令。

    待宣誓完毕,阿罗夫说到:“祝贺你卡拉瓦乔爵士,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你现在自由了。”

    顿了顿,阿罗夫微微一笑:“不过在这之前,最后舔一舔我的脚以示感谢吧。”

    卡拉瓦乔哪里受得了这种羞辱,噌地纵身跃起,青筋凸显,下颌不住抖动,眼睛瞪地快股了出来,死命攥着已被他拔出一半的佩剑,若非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的手僵在半空,那出鞘的剑立即就会招来整个骑士团的围攻,他将会在远离罗马几千公里外一个偏僻小岛的教堂里当场毙命。

    卡拉瓦乔不想就这么死去。

    阿罗夫身旁的侍卫慌忙拔剑向前拦住卡拉瓦乔,一阵混乱的叫喊声后,只听见卡拉瓦乔急促的呼吸在大殿里不断回响。

    阿罗夫很享受卡拉瓦乔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笑着说:“一个玩笑而已。现在你可以走了卡拉瓦乔爵士,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卡拉瓦乔将剑插回剑鞘,飞快走出了教堂。一回到住所,便狠狠地将骑士勋章摔到地上,一把扯下身上的十字袍,撕的四分五裂。

    自那以后,卡拉瓦乔便一直闭门不出,只把自己关在住所不停画画。实在憋不住了,才去找了一家酒馆透透气。

    酒过三巡,一队骑士摸了进来,领头的是高级骑士罗德,一个喜欢滋事的小个子。

    “喔……瞧瞧谁在这里,新入伙的卡拉瓦乔爵士。怎么见到你的老哥们也不打个招呼,你难道不知道请老骑士喝一顿酒是最基本的礼仪吗?”

    卡拉瓦乔一见这种人就火大,他不想再把事闹大,掏了一个银币拍在桌上,接着喝自己的酒。

    “你这是在打发要饭的吗?我们这可有五个人,别扫了大家的兴。”罗德得寸进尺,同来的几个骑士也开始在一旁起哄。

    卡拉瓦乔的一只手已经在桌下攥成了拳头:“就这一个,要么拿走,要么滚开!”

    “我怎么闻到一股火药的味道,像是在哪儿见过?哦,对了,上次的册封仪式。你那拔出一半的佩剑上哪儿去了,卡拉瓦乔爵士?”罗德继续挑衅。

    卡拉瓦乔的肺都快气炸了,他恨不能一脚掀翻桌子,将剑狠狠地刺向罗德的脖子。

    “不敢拔吗?害怕失去你那可怜的爵士封号?还是怕我一拳把你脑袋砸开花?!”罗德越来越猖狂。

    卡拉瓦乔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剑柄,脸涨的通红,心里的怒火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掉。

    但他只是拿起酒杯猛地往嘴里灌了口酒。

    罗德伸手去夺卡拉瓦乔的酒杯,卡拉瓦乔一把将罗德的手按在桌上,猛地拔出佩剑,眼见就要刺向罗德的脖子,却在最后一刻停在了半空。

    罗德瞅见机会,一拳向卡拉瓦乔揍了过去,将他打翻在地,旁边的几个人闻声也站了起来。

    卡拉瓦乔被打的头嗡嗡作响,佩剑掉到一旁,他扶着墙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怒火已经快把他的脑子烧掉了,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径直朝门口走去。

    没走几步,又被罗德一脚蹬趴在地,看着摊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卡拉瓦乔,罗德更来劲了,冲他吼到:“还手啊懦夫!除了会画几幅鸟画他妈的一无是处,你个可怜虫!”

    卡拉瓦乔慢慢爬起来,甩了甩头,猛地转身向罗德挥出一记重拳,打的罗德一个踉跄跌到地上,一旁看戏的几个人更起劲了,不住地浪叫。卡拉瓦乔使出浑身力道,将憋了许久的怒气一泄而出,一记记重拳直奔罗德的脸去,将罗德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几个人见势不好迅速上前,一同向卡拉瓦乔扑了过去……

    鼻青脸肿的卡拉瓦乔被几个侍卫押到了教堂的大殿上听候审判,对面是自己那幅施洗约翰被斩首的画。

    卡拉瓦乔看着画面上奄奄一息的约翰,听到法官宣读最后的判决:“因公然藐视骑士团律令,将高级骑士罗德打成重伤,严重损害骑士团精神,现在我宣布,摘除米开朗基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的骑士勋章,剥夺一切荣誉和权力,并将其永久驱除出骑士团……”

    卡拉瓦乔又一次被关进了监狱,他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入狱了,也许是最后一次?

    “第一次进监狱是他妈什么时候?”卡拉瓦乔自言自语:“啊,是的,也是因为把一个蠢货打成了重伤……”

    从小失去父母的卡拉瓦乔总是被各种人欺侮,每次都被打的鼻青脸肿,一次快要被揍的断气时,卡拉瓦乔摸到了旁边的石头,举起便砸了过去,把一个小胖子砸的半死。

    因为这事哥哥赔了一大笔钱,不得已只得将他遣去米兰学画才算平息。

    卡拉瓦乔真希望自己那时就被当场揍死掉。

    (七)

    尽管在资助人的帮助下又狼狈地逃回到那不勒斯,但卡拉瓦乔几乎已经绝望了。整日除了昏睡,便是去到附近的酒馆喝的烂醉。他只想祈求上帝赶紧将自己带走,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他都不在乎了。

    可是死神似乎还意犹未尽,像一只黑夜里随时可能跳出的野猫,玩弄着它手里垂死挣扎的老鼠。

    一天夜里,卡拉瓦乔刚从酒馆出来,几个壮汉便猛扑上来,将他放倒在地后一通暴揍,他被打的昏了过去,满脸是血,动弹不得,看着卡拉瓦乔已经奄奄一息,带头的一人凑到耳边说,他们是代马耳他岛上的客人问候他,说完又补了几脚,这才散去。

    卡拉瓦乔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他想起刚到罗马时,饿的饥肠辘辘,在一条阴沟边上和另外几个混混抢碎面包,他被打掉了一颗牙,倒在污水里半死不活,就此感染上瘟疫,在家里昏睡了两个星期。

    他想起和隆吉一起去地下赌场,出老千没能得手,被人追进了一条死路,隆吉死命护住让他翻墙先走,翻到一半,身上的匕首滑了下来,他看了看上面的字,又看了看被乱拳打翻在地的隆吉,跳下墙来向那几个打手冲了过去。

    他想起和莱娜共处一室静静的作画,莱娜的胴体美的让他喘不过气,他正想把手伸过去,莱娜问他,你会娶我吗?他说操。

    他想起画布前维罗妮卡肿胀而又惨白的尸体,他看着那干枯的头发和乌青的双唇,除了将她画到画里,他什么也做不了,于是站起身来,一脚踢飞了椅子。

    他想起德尔蒙特那宽阔舒适的大宅子,他和明尼蒂一起在那儿弹琴,和奥尔西一块画画,他有些怀念那几年平静却又短暂的美好时光。

    他想起托马索尼垂死的痛苦神情和他身下缓缓流出的一滩鲜血,他在旁边一直怪叫。

    他想起行刑场上滚落的人头,他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想要喊什么,但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他想起阿罗夫笑着对他说,在这之前,最后舔一舔我的脚吧,他紧握着拔出一半的佩剑,牙齿咯咯作响。

    他想起匕首上刻的那四个字,没有希望,没有恐惧。“所以他妈的非活下去不可!”他想起隆吉对他说。

    ……

    我得活下去,卡拉瓦乔心想,我他妈的非活下去不可。

    过了许久,几声剧烈的咳嗽回响在死一般寂静的街道上,卡拉瓦乔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客栈走去。

    资助人再次找到了卡拉瓦乔,一开门却被吓了一跳,立在面前的直像只披头散发的怪兽。卡拉瓦乔用充血的双眼冷冷看着他,此前挨打留下的淤青和血肿还未消散,模样狰狞恐怖,像是随时要把人吃掉。

    资助人告诉卡拉瓦乔,教皇的侄子——同是“红衣主教”的西皮奥内最近迷上了艺术收藏,特别欣赏卡拉瓦乔的画风,正在为他安排特赦,条件自然是得用令他满意的画作进行交换。

    卡拉瓦乔听完一声不吭,砰地把门关上。

    非利士的巨人战士歌利亚在以色列军队营前辱骂叫阵,无人敢应,唯有年轻勇敢的大卫以上帝的名义向歌利亚迎战。坚信自己代表正义的大卫用石子将歌利亚击倒,并砍下了歌利亚的脑袋,非利士军队见状四散溃逃。

    卡拉瓦乔丨手提歌利亚头的大卫

    本该欢快迎接胜利的大卫却忧伤的看着自己手里歌利亚的头颅,那是卡拉瓦乔自己的头颅。

    他对着眼前的镜子一笔一画地将自己这满脸乌青、血肿未消、披头散发、面目狰狞、被恐惧和绝望吞噬的脸画了下来,那是一张曾经无比叛逆、愤怒、桀骜、玩世不恭、永不屈服的脸。

    卡拉瓦乔丨手提歌利亚头的大卫(局部)

    而如今,这张脸连同这个滴着血的头颅一起被砍了下来,一同被砍下的还有那个已经消散在茫茫时光中的自己的灵魂。

    卡拉瓦乔丨手提歌利亚头的大卫(局部)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以上帝的名义砍下这颗头颅的大卫,那是如今这个忧伤、迷茫、忏悔、无助、期待救赎的自己,这个重生的年轻的卡拉瓦乔看着手里那死去的消亡的卡拉瓦乔,似乎想对远在罗马的西皮奥内说,宽恕他吧主教大人,他已经把自己的头颅都给你送来了。

    画完最后一笔,卡拉瓦乔揉了揉还有些生疼的右眼,将画卷起,放进行李,奔上了最近一艘去往罗马的船。

    行到中途却被不知情的警卫队长扣下,待核实消息释放后,船已载着他的画驶出了海港。

    卡拉瓦乔顶着地中海上七月的烈日,沿着海滩拼命狂追。

    奔过荒无人烟的石滩,趟过蚊蝇肆虐的沼泽,在精疲力竭地狂奔几十里路后,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了热浪滚滚的沙滩上。

    闭眼的一瞬,他看到两个人影跑了过来。

    他觉得自己兴许还能逃过一劫,就像此前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一样。

    卡拉瓦乔被两名渔夫送往了当地修道院的医院,被诊断得了热病,连续高烧不止,始终处于昏迷状态。

    不久,便死在了修道院里。

    “到此为止吧。你自由了。”

    死前的最后一刻,卡拉瓦乔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对自己冷冷地说。

    他分不清这声音是来自上帝,还是来自托马索尼、德尔蒙特、阿罗夫、或西皮奥内。

    (全文完)

    本文是以艺术家为蓝本创作的小说故事,在其真实的生平基础上,对部分细节进行了加工和再创作,目的是为更好地解读作品;非传记,也非纯虚构,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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