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

姨母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半夜悄无声息地就这样走了。

清明节回去的时候，我陪父母又顺道去看过姨母。时隔半个月，姨母神志却比上次清醒。我们还没进门，估计听到门外母亲喊姐姐的声音，就答应道：幺爷，是你来了吗。幺爷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就是阿姨小姨的意思，对自己的姊妹，姨母随着她的孩子喊我母亲幺爷。

因为两家离得比较远，车程大约不到两个小时，以前没有车的时候要转几次车，加上父亲母亲都在为生活忙碌，后来都退休了，每年还是会搭车过来看看姨母。现在虽然家里有车了，但是父母年纪大走不动了，每年我们还是会带着父母过来看几次姨母。每次见到姨母，她总是笑盈盈的跟我们说话，今年春节期间，天气太冷，那场大雪终于让姨母病重。知道消息后，我们多来看望了两趟。也许母亲是她最亲的人，她哪怕再糊涂，也能分辨出母亲的声音。

我把姨妈扶起来的时候，她的脸色苍白，眼神无神，但是声音清晰有力。这次竟然也认出了我，她喊着我的名字说道：“你们不用来看我了，没什么看的，姨妈身上脏，有味道，不要弄脏你们的衣服了，只有等姨妈大好了就都好了。”我当时并没有听明白大好的意思，就顺着姨母说，您放心，过几天您肯定会大好的。姨母却说：“我活着就是个害，你们都不要操心了，等我大好了你们就都再来吧。”

我这才明白姨母说话的意思，不禁潸然泪下。我其实知道，今天分别应该就是永诀了。

前天我其实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姨母。因为睡眠不是很好，我有点恍惚，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梦见了姨母，就又睡着了。昨天听闻噩耗，才知道，姨母真的来过我的梦里。

父母两边的长辈其实很多，但是我的记忆中，姨母是最疼爱我的。我很小的时候，姨母来我家做客，母亲打了几个鸡蛋给姨母吃，姨母却非要从碗里划给我吃，说我最瘦了。我们去她家的时候，如果没有看到我，总会问我怎么没有来。

此时姨母静静地躺在一个竹帘子上，这种竹帘子平常都是用来晒棉花、晒萝卜干之类的东西的，一般不能承受什么重量。可见姨母现在真的是轻如鸿毛了。她的头高高的昂着，也许驼背之后形成的状态，也许是死后没人知道僵硬造成的。

母亲见到了此情此景就开始嚎啕大哭，嘴里不停述说着姨母艰辛苦难的人生。我扶着母亲，怕她哭晕过去。但是，我阻拦不了，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相同血脉的人了，唯有让她哭了才能发泄心中的伤悲。

姨母享年89岁，她的一生过得艰辛。姨父已经去世快二十年，而这二十年或许是她最孤苦的二十年。前面的岁月虽然艰难，但起码还有个伴，很多事情可以一起面对。可能因为性格使然，姨母总是坦然面对。我每次见到姨母，她总是笑意盎然，从来没有听过她责怪过谁。

看到母亲担忧的眼神总会宽慰母亲，自己过得很好，不要担心。母亲邀请她来家中小住，她也不愿意，她说放心不下自己喂的鸡，种的菜怕人偷，其实她是怕给母亲添麻烦。前几年，她家附近有个人刚好和我们住一个小区，听他说我父亲的腿瘸了，连忙让表哥送她过来探望父亲，见到父亲母亲都很好后就立马转头回家。不愿意在我们这里多玩，一是怕给母亲添麻烦，再就担心表哥误工。

刚才听到几个表哥在商量准备舞台，明天接唱戏的人来唱一天一夜，后天清早热热闹闹地送葬。我哑然失笑了。人在的时候没有见你们尽什么孝心，死后这一切又是给谁人看？我拦住父亲母亲，不让他们多说。姨母已经走了，把所有的一切都带走了，姨母一辈子从未责怪过自己的儿子孙子，现在责怪他们，会让她在天上不安着急。

唯愿姨妈在天上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