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973年,我家要盖屋了。童年时农村生活如混沌梦境,泥土,摸黑儿上床,雨水淋湿柴火,浓烟呛人,半夜鸡叫,猪儿哼哼着把院子里的土,用长长的嘴拱起一处一处的土堆。农民呀下地挣工分,一天拾分的工分,全年的工分到岁末时分得的粮食却不够吃的,人们喝着稀汤吃着黑窝头就着自己家里腌着的老咸菜,有时农家用柳条编织筐拿集市上去买,更多的时候呀是养几只鸡,指望着从鸡屁-股后换些油盐酱醋茶,还得指望着它来交我们的学费。早上父亲照例早早地起来,响响是咳嗽一声,抄起扁担到我家西边的光滑的石经台上去挑水。
我家所处的院落,紧邻在我家祖屋的东南角,原先却是有着两米多深的大坑,宅基地有四分地大小。那垫宅基地的工程是浩大的。我外祖父家便大力相助,外祖父便组织了十几挂大马车,浩浩荡荡地为我家运土垫宅基地。我们家盛情款待饭菜,他们却不肯收工钱。这样垫了十几天,便大致把宅基地垫得有了规模,我与父母亲一起把他们欢送走中,其余的我们便一地排车一地排车地来拉土,就如蚂蚁啃骨头一样,慢慢地搬来土,一点点地堆积,拉了一秋天的土,才把宅基地垫好。
俗话说,一年盖屋十年聚材,父亲如小燕子叼泥一样把一点点的建材准备齐全。便邀请邻里来帮忙造屋。邻里出的是义工。我们只管管饭,吃的是馒头与猪肉粉条大碗菜。晚上我们在我家的宅基地上玩得欢,大人们点起手提罩子灯,“咿呀嗨,咿呀嗨”地唱着夯歌,那重重的石夯被十几只大手拉着绳子一拉一松,它便顺着扶着的夯把有节奏地起落,屋基上便留下齐整的夯实的夯印,这样就把掺了石灰的土夯实了。一晚上把屋基夯好,第二天便是垒屋基,更是一片繁忙的景象,石匠锤子早子“叮当”响,打磨好石头,几个壮汉便赤膊上阵,颤微微地抬着石头摆放在合适的地方,有几个人便把石头垒齐整结实,用灰浆焊接结实。下边便是打土墙,先是作混凝土。把土地用水洇好,然后混合麻与一麦秸,用铁钩把它样搂均匀,用脚踩好,用两夹板筑土,后边紧接着用木板打筑好地土墙,墙面便平滑结实。筑到三四米,便上梁铺高粱秸,然后往屋顶上上土,上土到一手掌厚,然后上泥,用磨板把泥抹好屋顶。这样浩大的家庭造屋工程便告竣工。在工程中全是邻居的帮忙,他们有说有笑,喝的是散酒,一人一大碗,吃的是大碗菜,喝的是大碗茶,历时一个月,便造成了我家的土屋,营造好我们的新家。
我们家的院落经历几年的风雨,已有些破落。柴扉土墙,低矮的土墙上稀疏地长着一些青草,随着季节青了黄,黄了又青,在风中瑟缩发抖。有两棵榆树,却已经干枯死了,用一条铁条拴住可以晒衣被,我家的正屋是三间正房土屋,北墙却已经开了两个手指宽的大缝,矮小的石头基础上的土被进一雨水漫上了碱花,不得已父亲便在屋子的土墙上挖补了些地方,填补了些青砖,这样那土墙面恰好老人脸上时隐时现的沧桑的老人斑。那屋顶上是高粱秸搭成的,却也久远失修,便有些脱落,下雨时便外边大下,屋里小下。在一雨夜,父母看着屋子里雨漏无干处,把我腾挪到一处干燥的地方。那是在土墙上钉了两根木棒,上边搁置一条木板,木板上放着一些棉被。我在睡梦中被父亲抱到那木板下,不曾想那土墙被雨水打湿,那木棒松脱,随之压着重重的棉被的木板往下急速坠-落,木板的一角便砸在我的右眼角下的面骨上,我现时疼醒过来,那鲜血如注,现时血流满面,父亲惊呼一声,飞身扑过来,掀开木板,把我抢救出来,用手捂住我的伤口,可血怎能堵得住呀,母亲伤心地大哭又急着吼父亲:“快想办法呀,怎么办呀?”父亲慌忙让母亲堵住伤口,起身拿了一把面按在我的伤口上,血还是堵不住呀,连夜父亲用地排车把我送到公社的医院,医生为我在右脸颊的伤口处缝了三针,那伤口是竖着的几厘米长,那横着缝的三针,到拆线时,因伤口过于长,再加上有点儿感染,伤口与缝的线便落下疤痕,交织恰好成了个“王”字。它一直就伴随着我经历着人生的浮世红尘。
土屋还经历了一次大的风险,差一点付之一炬。那东北来的小表叔小生,他当年是十六岁,我才几岁,与我同住小隔屋。一天放学回家,我看到屋子里浓烟往外冒,我扔下书包,在水桶里装上一勺子水,拖起我家的门下的木头门槛,把它拿掉,伏身往屋子里钻进,一看呀,我与表叔小生睡的床上的棉被着了火,那红红的火正发着暗红,已经着了巴掌大的一片,心中闪过昨夜小表叔偷偷地在床上吸着纸烟,可能是他不小心把烟火掉落在棉被上才收起这么大的火,我急忙用水往火处浇去,可火不灭,我又往外钻出来,提了一桶水,猛然地往火上浇,火熄灭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突突地跳,看着那被子黑呼呼的死灰,好久才定过神来。母亲回家来,看到我惊惊的样子,拉过来朝我屁-股上打了一把,又搂我入怀,哭着说:“儿子,这多险呀,要是烟把你呛晕,火把你烧着了,可让我怎么活。”我这才后怕起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