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快马,他从林障冲出。
不料早有四个黑衣蒙面客拉起绊马绳,呼喝着举剑挥来。马上的男子一声大喝,从背后掏出一把长枪,只是一抖,便化解了四人的攻势,又是一刺、一挑,轻易毙了一人。这一番动作将剩下那三人震得哑口不语,只是扭头跑窜。
“好枪法!”男子怀中抱着的一个乌黑溜溜的瓦罐发声赞叹。“让先生见笑了。”骑马男子憨憨一笑道,“我这不过是些微末小伎,比不过将军手下那批呼风唤雨的能人术士。”
“你过谦了,今之世道,乱世将起,没有所谓微末小伎。鸡鸣狗盗,梁上功夫若是用对地方亦有大用。而术士之辈,若是一心苟活,只图私心,对天下也没什么用处。”
“先生所言大是!是我言辞不当。”“打住,子宥,一路上我对你那套阿谀谦词可是受够了。”
子宥听了也不答话,只是狠狠往马屁股上抽了两鞭子,催得那马四蹄生风,一溜烟滚得没影了。
平江城将军府,白日里一片肃穆。平日里活泼的丫鬟小厮都垂头小跑,没有一人说笑,只是会偶尔朝议事大厅一瞥,却又把头埋的更深加紧步伐赶路。
议事厅内,“不知将军前去请来定乱的到底是何人?”坐在侧席上的一精壮男子问道。
高居首座的绣袍中年人则回应道:“我所请的,并非常人。他生前乃是我父座下参军,亦是我幼时的先生,死后因大功德被天地册为山神。因听闻沧江府请了些邪魔作祟,扰乱我府安定,秉着上苍除魔之道,又兼之念及旧情,托梦于我,约今日派人前去接其灵位,他自当做法镇压妖魔,还我府城朗朗青天。”
将军顿了顿又道:“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到了。”
城中宽阔的大道上,行人密密,一背负长枪的布衣男子眉关紧锁。“是不是还在忧虑我没让你先往将军府报到一事?”男子怀中抱着的黑色陶罐发声道。
“按说我本应第一时间前去报知将军才是。”子宥道。“话虽如此,可民安最重,还是让我先前去邪魔作祟之处稍作观察吧。”子宥不再开口,只是不断破开人流前行。
城东湖边。“你是说,湖中有个大妖怪,前几日在湖边散心的几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拖下水吞吃了?”正是子宥在盘问湖边的住户。
“是,是!那一天小人正在柳树下乘凉,那妖怪长得又高又壮,浑身炭黑,一下就拖住了三个人下水了。不到一刻钟,血水就染红了湖面,那可真叫一个惨绝呀!”
“既然如此,那为何你不搬走?我观这周边房屋皆是人去楼空,偏偏你还在家睡大觉。”子宥怀疑道。
“大人,您,您猜呀。”这住户眨眼间成了个血淋淋的血人,一张烂兮兮的嘴兀自嗫嚅。“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面前撒野!”子宥抱着的瓦罐刹那间光辉大作,照得子宥连忙闭上了眼。
等到光芒消失后,那个住户已是不见踪影了。
“好胆呀,好胆呀!竟然在我面前弄这种鬼把戏。”瓦罐传出的声音明显怒意难消。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可惜了,可惜了。”“先生又何故可惜?”子宥十分疑惑。“要不是你挂着官牌前来,它必不会畏缩,而是直接做法杀人,我便能早早识破它的面目,岂会让它逃掉。”瓦罐可惜道。
“那我们是否还前去下一个地点?”子宥问道。“去!我倒要看看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弄这手段!”瓦罐忿忿道。
又是一番奔波,子宥来到了城西树林。时近黄昏,林子往里望去只是一片深黑。就在前几日,一团妖雾在几个樵夫面前活生生吃掉了一个同伴,留下一地带血的白骨。
“把我放到地上。”瓦罐吩咐道。子宥小心地将瓦罐平置好,刚刚放好瓦罐又是金光大作,子宥也早牢牢闭好了双眼。待到子宥睁眼,离他最近的一排树上显出了字迹。
“久闻山神大名 生前治军周边无犯 死后为神卫一方平安 后辈仰光已久 亦曾有附骥之心 还请山神留些情面”子宥看着一字一句念完。
“有意思,有意思。没有一丝妖魔之气或术法痕迹。仅凭指力留书,再以幻术遮掩,不可小觑呀。”瓦罐叹道。
“这般强的指力,莫说我沧江府,整个天下恐怕也寥寥无几。那些术士倒是可以施法做到,但单凭指力的,在我印象中也就那么几个人。”子宥也是惊叹不已。
“哦?说说看都有哪些人呢,接下来那两
处便不必去了。人家看来早有准备,摸不着什么名堂了,直接回府吧。”子宥听言直接将瓦罐抱起,踏着金色夕阳转身离去。
定江府议事厅内,“真如先生所说,此次邪祟有府内高人协助作乱?”身着绣袍官服的将军问道。“我且问将军一个问题,我听子宥所说,将军门下有不少能人术士,不知他们是否大多是近半载聚在将军门下的呢?”瓦罐在子宥怀中问道。
“确如先生所言。”将军也是眉头微皱。
“今皇室不稳,天下动荡,诸府皆是难捺野心。莫说这引邪作祟,只说两军交战,血流成河之事便绝不乏见。不知多少隐逸的奇门异人出世,各自归附,欲成匡扶阴阳礼纪之大功德。也有邪恶之辈,只求乱世烽烟四起,以人血肉精魄为修炼之资。将军门下,既有修道之士,亦有食人恶徒!”
瓦罐发出的一番言语惊得将军座下面色苍白,只有将军依旧面色如常。“先生说的有何依据?”“将军,已知的作乱之地有四处,分别是城东静湖,城西树林,城南荒冢,城北空宅。这四处乃是据城中四方,剑指城中。城中必有人呼应,布下阵势,只待四方皆乱,一举化本城为妖地。而欲布这笼罩一城的大阵,绝非随手可为,只有具备自由出入之权,随意布造之允,方可为此大阵。”
将军叹了口气道:“还请先生教我。”“我前来的路上,偶遇一伙草莽,这几人虽势单力薄,却武备精良,胆量极大。由此观之,平江府四周村落必定已是屡遭贼寇,怨气极大。此怨气长存,则阵势难破。第一步应护持四周百姓村民平安,同时将四处邪地各个击破,最后了断城中之局。”瓦罐传音极为严肃。
“何不先擒城中作乱术士,再做打算。”席下一汉子提议道。“术士不可以常理度之,非上百精兵不可为此事。况且目前不明何人所为,只能全部拿下,必然会导致术士不满,就算最终得了个结果,恐怕也不是城主想要的吧。”瓦罐传来的声音莫名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就按先生所言。”将军微微一笑过后下令道,“夏季,李非,你二人各带两百兵马,扫荡山匪贼寇。问司徒,你带几十人前去接纳村民。其余众将操练人马,加紧将军府的护卫。”
是夜,月朗星稀。城府东边小楼前的庭院里,子宥一个人习练枪法。枪舞如风,树叶纷纷落下。蓦然,一个黑影从楼顶越下,一掌拍向子宥背后。子宥一惊,回身将枪横拦,却不料此人掌力无匹,“噼啪”一声,子宥枪断人飞。
黑影也不追击,看着子宥横飞了数丈落到地上。
子宥落地后喷出好大一口红血,心里不由大为震怖,面上却只死死盯住黑影,想要看出是何人来袭。
黑影等子宥喷完鲜血后,方又一步步逼近。
子宥这才发现此人不仅掌力通神,轻功也极为了得,听不到一点脚步声。
十步,九步,八步……黑影越来越近,可奇怪的是他好像盖了层黑纱一样,依旧什么也不让人看清。
待到只剩五步的时候,子宥将藏在背后的右手缓缓握紧,微弱的蓝光从他掌中溢散出来。黑影越发迫紧,子宥右手也越发握紧。
“来者何人?”一声大喝从门口响起。子宥听出是将军的声音,缓缓舒了口气,又将右手舒张开来,蓝光也瞬间熄灭了。
“沧江!”将军几步由门口跃到黑影面前,一掌击出,刹那间银蓝色光芒在他掌中大放。黑影又是向前一指,一道黑芒闪电般弹向将军。
只听到“嘭”的一声,两人皆是倒退两步。将军正欲再上,黑影却开口了,声音极为扭曲
“将军先不必急着下手,我是芒山居士。我听闻山神大人莅临,不过是想拜访一下。”
“行了,芒山,你不就是想感受一下如狱神威吗,还是说你想吃了这个下小伙子呢?”
子宥这才发现庭院站了八九个模糊的人影,都同芒山一样看不清容貌。
“你们,都商议好的吗?难怪,怎么可能有人轻易进入这栋小楼。”将军显然因他们暗中勾结谋划大怒。
“将军勿怪,我们只是求道心切,还请将军请山神大人出来为后进讲道。”将军先是沉默了片刻,回复道:“先生不在这,他已外出平妖。”
子宥也是一脸愕然,他清楚地记得先生被自己安放在屋内的灵位上,在那之后他才外出练枪。
人影都沉默了一会,“看来山神大人是在埋怨我们未曾出手。”“没错,否则身为神灵怎么会猜不出我们求教的心思。”“怎么办?”“先把那几只妖孽除去吧。”一阵议论后,这几个术士身形一闪,约莫盏茶功夫又出现在原地。“你们都没看见妖邪吗?”所有人都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只怕山神都处理干净了。”“那山神大人现在何处呢?”
就在他们还未讨论出个结果时,将军府西侧的花园里陡然爆发出了恐怖的金芒,近乎全城整片天空都被映照成金色。
“神的力量……”那几个术士一眨眼就又消失了,只把将军留在原地。
“将军,”话未说完,子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你且别问,我也不知是何情况。先生确实和我说了今晚那几个术士会对你出手,我也是听从安排赶来,却也并不知现在又发生了何事。你先留在此地,我去看看。”将军飞快地讲完后,脚向下一点,腾向了西侧的花园,很快身影也不见了。
“沧江。”子宥轻轻一念,闭上两眼,通体散出了银蓝色的光。
“子宥,这一手藏得挺深呀。”一阵调侃声从子宥背后传来。
“先生,别开玩笑了。这不过是小术罢了。倒是观那边的大动静,先生的谋划应该有个结果了吧。”
“子宥,你看,你又过谦了吧。我倒是听过一个有趣的传闻,据说沧江水神早已死去,神位空挂。而沧江水神生前留下了两个后人,他们能修习水神留下的沧江法诀,更是大有希望登上水神之位,尽管最后他俩一直没成神,但就我所知,沧江诀是传下去了的,这两人的后裔如今也各发展成了两大势力,一个是平江府,一个便是沧江府了。”
“先生猜得没错,不过。”子宥话还没说完,他背后的声音又将他打断“这两族都很难繁衍后代,几乎不存在留有后人而不知的情况,况且将军是我看着长大的,不是那种乱来的人,所以你不是将军的后人。最重要的是,你曾经说漏嘴过一次,自称沧江府人。那么,你应该就是沧江城的少将军吧。”
“先生,我都承认你没说错了,但是我并不像平江城中传言的那样,想要掀起妖邪灾患。我也是想解除妖邪作祟,以免扩散扰乱到沧江城。我也并没有想要瞒着先生,只不过这种隐藏身份,混入他城的事说出去毕竟不好听。”子宥此时已精神焕发,起身也准备前往西侧的花园。金光仍在照耀,不过已经暗淡了许多。“这么剧烈的金光,只怕全城今夜都不安生。”子宥不由道。
“没事,我在在我这具山字法身上留下了三道法力,一道可以催眠全城,一道可将你瞬息传到城府花园。”
“催眠全城,神的力量,果真不可思议。”子宥不由摸了一下脑后,那里悬着一个金色的山字。
“不对,那之前那个逃掉的小妖。”子宥想起上次两人同去城东湖边的事,这么强大的力量会抓不住一个小妖?“那是我故意的,其实我归来之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早已知道。”声音突然变得略显虚弱,“他,也渴望成为神啊。”
城府花园内,将军站在空中,极其浓郁的银蓝色光在他身上流动,他下方中央是一个金光大盛的黑色陶罐,陶罐四周一尺宽外的地上都被密密麻麻刻上了符文,而银蓝色的光则不断从地里缕缕窜出,不断去碰撞黑色陶罐。每一次碰撞结束,一缕银蓝色光就会混着一缕金光飘入将军身上流转的浓光里。
此刻陶罐的金光尽管依旧耀眼夺目,却只能勉强照亮整个花园了。那来到花园的几个术士则有几个被源自将军身上的银蓝色丝线吊在空中,还有几个已经躺在地上死去。
“那几个术士,布下大阵,妄化我城为妖地,我已除其性命。你们几人可以选择归附我,待我成为沧江水神后,我必凭此一统天下,成为开拓纪元的第一个神皇,而你们这些从龙之臣都可与我共享天下财富。要么,你们也只有死路一条可走。”芒山居士听言眼神极速闪烁,几息过后便道,“愿尊主命,还望神皇能赐我一道神力助我感悟。”
“可以。”将军点头,“待我完全掌握神力,我必赐你一道神力。”
“你不该这么做的,梦山。你有成神的心思,想要这天下,我都可以理解,可你明明可以阻止那几个术士修行邪术,可以阻止他们与妖魔勾结,为什么,就因为要把我逼回来吗?”子宥此刻也漂在半空中,与将军对峙。
天上月儿依旧如玉光润,暗色的云纠缠潜行。将军流淌着浓郁的蓝银色光芒,子宥的下方是瓦罐浩然的金光。楼房,城,世界将他们围住。
“不错,先生。梦山知道你从小教导我要好好对待百姓,尽力去护持他们。可如今皇室倾颓,阴阳崩坏,所有镇府将军都骚动不安。正如先生所说,内有贼寇横行,外是兵戈交战。百姓怨声载道,战地血流成河。术士趁势谋夺功德,妖人更是食人血肉。唯今之计,不过是我成神,以神力安定天下,一统山河。于天下还未陷入恐怖的涡流前,我先扫平一切!为此目的,不得不有所牺牲!”将军正色道。
“那你为何不与我商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说辞说服不了我?”子宥背后一阵声音传来。
“我走上这条路,已经不求理解。我只求成功,开创新世。”将军面色坚毅。
“神,和你想得未必一样……你快吸收完我的力量了吧,你可以感受一下。”
瓦罐的金光终于消失了,将军身上的蓝银色已经浓郁成了实质,一圈圈套在他外周。
将军闭上眼睛略略感受了一下,他确实感受到那种力量的磅礴,远比他修行武道四十年来的强大的多得多,简直是涓流与无边海域相比。
但是,他感觉到了这股力量有着某种异样,再加上听了先生的问语,他干脆将眼睛闭死,盘膝感受这力量的最深处,最本质的存在。
正当所有人把目光聚向将军时,吊在半空中的芒山居士眼神一阵闪烁,悄然化成了一股黑烟飘向盘膝的将军。
将军正沉在神力深处,并没有感应到异常。黑烟也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飘到了将军的头顶。
“现形!”陡然一声大喝炸开,子宥的脑子都嗡嗡一震。伴着这声巨响,子宥脑后书着的“山”字化作一道金芒扎进了黑烟。
“子宥,斩他!”黑烟中冒出了先生的声音。
子宥将脑子一甩,强自定住巨声带来的晕眩,将长枪从背后抽出,蓝银色光在他握枪的手中大作。他对准黑烟就是猛地一刺。黑烟瞬息炸开,现出捂着左胸身形不断摇晃的芒山居士,山字化作的金光则遁向了了地上的瓦罐。
“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那一排字应该是你留的吧。子宥和我所说有那份指力修为的人里的确没有你,却有将军,你是想让我怀疑将军吧。但是,你还是不明白什么是神……”瓦罐传来悠悠深远的声音。
芒山居士听完之后,露出了深深的疑惑。那副疑惑的面容僵化在他脸上,随他一同坠落了下去。
将军也从冥思状态苏醒,脸上挂着惨淡的笑:“这就是神?我明白了。对不起了,先生。今生弑师之心,留待地狱偿还吧。”
说完之后,将军身上的实质的蓝银色光圈直接飞如了瓦罐内,将军也跌落在了地面上。“痴儿,既知我为何而来,又岂会让你如此死去……”
半个月后,子宥回到了沧江城,继承了沧江城城主的位置。与外出一段时间前的洒脱不同,他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一般,勤于政务,治军严明,更是日夜习练枪术,不敢有一日懈怠。只是每到夜深的时候,他总会想起与先生分别前的对话。
先生将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诉了他:神的力量直接来源于天地,称得上无穷无尽,凡是辖区内发生的一切事物都瞒不过神。所以他一早就知道将军的计划,也知道芒山居士也好,其他术士也好,他们的所有想法打算。但正因神的力量来源于天地,故而不可擅用。尽管他是山神,但也不能违背规则。他不能对非妖邪下手,也不能在没有一方重臣祭祀求拜的情况下动用法身,同时也绝不能把力量传递给任何人。这便是神威不可测,不可冒犯的说法缘由。
所以将军想成为神皇是绝无可能的,而为了让倔强的将军明白这一点,同时也为了消除平江城的隐患。先生不得不让事情沿着原有的轨迹运行下去。先是几个术士作乱,欲化城为妖地,并将矛头对向沧江城,而将军则趁势请神,准备吞神,完成心中王图大业,再是芒山居士看出将军部分打算,暗中谋划,树上留书,准备让神怀疑将军,他再从中窥伺神力。
最后先生让将军掠走了神力,让他知道神力无用,将军也因神力反噬而死。先生为了救将军一命,则散去了山神之位。这就是事情的整个经过。当然,先生并没有料到将军会杀了那几个作乱的术士,也没料到将军的真实想法。
先生最后说道:我认为你很有希望继承水神的位置,你杀伐果断有度,心怀苍生又兼具勇毅,可以说是水神位最好的选择。我还可以为你托点关系,助你成神,不知你是否愿意?
他是这样回答的:神位终究束缚太多,固然可以让天地不死,却不可让百姓安稳。我觉得将军说的很对,现在最需要的是趁乱世未全起,先扫平天下。我会秉承将军的志向,不过我要的是已自己的力量为百姓谋得百世安稳之基。神位无用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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