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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回 义绝
李隆基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伸出手来，指了指阿奴，冷冷的说道：“取下这贼人的面具！”
两个侍卫冲上前来，一个按住阿奴的脸，另一个双手用力一撕，周围的众人看了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张脸简直不是人的脸，除了眼睛和耳朵，鼻子、嘴巴、脸上的肌肉都已经全部腐坏，但是这个硬汉子哼都没哼一声，如同恶灵一般的看着眼前的大唐皇帝。
李隆基毫不在意，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真儿，冷冷问道：“太真，你真想要回寿王那里去吗？”
此时的真儿与阿奴不一样，阿奴是双手被紧紧绑住，动弹不得，而真儿却仅仅是跪在那里，她有气无力的瞄了瞄手里的铜镜，那铜镜此时已黯淡无光，只听她冷冷答道：“我与寿王已恩断义绝，再也无心红尘俗世，请陛下恩准我重入太清宫出家！”
李隆基听了却不答话，又问阿奴：“你是何人，为何掳走贵妃？”
真儿正要回答，阿奴却大笑了起来，抢着答道：“我与贵妃娘娘素不相识，只是那日在温泉宫中窥见贵妃娘娘美貌，小子动了一丝邪念，便于深夜入宫来将她掳走，只是这白皙可人的娘娘却不愿从我，却直说要去寿王宫看故人。”
真儿听了阿奴的话，被惊呆了，阿奴却用一双眼睛温柔的看着她，又眨了眨，示意她不要言语，然后朝着李隆基继续笑道：“她与我约定，去那寿王宫中看了故人之后便肯如我所愿，可没成想，这娘娘竟然如此言而无信，到了地方就大声呼喊，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我一心想把她掳走，没想到那些侍卫好生了得，又教我吃了大亏，才被你等擒住。不然的话，呵呵，昨夜我早已把这娘娘抱到怀里，好好享乐一番了。”
李隆基听了也没发怒，当年太平公主造反，他就是用最冷血的方法将逆党全部诛杀的，所以他没发怒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只听到他冷冷说道：“来人，将这贼人推出午门，立即斩首示众！”
众侍卫一拥而上，将阿奴强拉起来，正准备推出大殿之时，阿奴竟然又使出“回风落雪”的绝技来，步法变换，用肩膀一顶，顶开了推着他的侍卫，这时的他回首看了看真儿，心中满是不舍，却决然一笑，转身离去，这一幕，真儿看了，那早已枯竭的眼睛深处，泪花竟狂涌而出，这决然一笑，这无奈的转身，让她如此伤心，让她如此牵肠挂肚，一切一切，全都绞缠成痛苦，那些痛苦在心里被烧得滚烫，直教她再也无法忍受，声嘶厉嚎了出来：“阿奴哥哥——”
可是，屠刀一落，血洒午门，阿奴再也听不到了......
因为此事，李隆基龙颜不悦，便下旨将真儿遣回了娘家杨府，杨玄璬见这真儿回来，加上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变成一盘散沙，再也无话了。而宫中少了杨玉环，谢阿蛮也称病谢客，不再舞蹈，顿时，温泉宫中变得冷清了，有一日，李隆基觉得身边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便去太清宫中看看真儿留下的旧物，在那寝塌之上，他寻到了一束真儿掉落的青丝，心中不由的甚是想念，于是便又唤高力士宣真儿入宫来了，再次入宫的真儿却是春风含笑，不再拘束，让宫中顿时生机焕发了起来。
她的转变却是有原因的，那日，阿奴被殿前斩首，她被遣回娘家，当夜她又做噩梦了，梦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在对着她喃喃低语：“真儿，今生我持铜镜，你持玉指环，却有缘无分，如今我欲与你交换信物，今生无缘，还有来世，我会来找你......”真儿一下便从噩梦中惊醒了，她赶紧将枕边的信物取出，那铜花吐玉蕊堪堪的少了玉指环，再也发不出迷茫而朦胧的光来，她急的四处翻找，就是不见踪迹，信物合而又分，今生再无相聚之时了。她细细回忆梦中场景，模糊不堪，但信物消失，她心中反而释然，对今生情缘再无牵挂，一心只想游戏人间，故而接到了再次进宫的圣旨后，她换了面孔，春风含笑，只因是行尸走肉，再无灵魂。
那李隆基见真儿笑的痴美，还以为开了窍了，龙颜大悦，对真儿更是宠爱有加，日夜歌舞升平，相伴身边，真个是“三千宠爱于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九年之后，就是天宝十四年，六月初一华清宫中，李隆基为真儿庆祝了她此生最后的一次生辰，乐府于长生殿奏新曲，因未有曲名，恰好广东南海进进贡荔枝，遂以《荔枝香》为曲名，真儿以琵琶弹奏，曲音欢快，竟无半分忧伤。同年十一月，安禄山在范阳起兵谋反，安史之乱开始，李隆基仓惶逃入西川，次年途经马嵬驿，军队竟然发生哗变了。
这一日，帐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那雨水冰冷，然而真儿的内心更加冰冷，圣上李隆基则坐在大帐中正在发呆。
今日发生了重大变故，忠心追随的御林军竟然发生哗变，真儿的堂兄——相国杨国忠被诛杀了，但是哗变还没有结束，军队仍不听号令，停滞不前，李隆基不敢走出大帐，生怕一出去就会被分尸，于是就遣了高力士去与御林军分说调解。
很快，高力士就回来了，李隆基急忙问道：“如何？他们要如何处置我等？”
高力士苦笑道：“圣上，杨国忠虽已被诛杀，但是将军们却认为贵妃方为首祸，因此.....”
“因此怎样?”李隆基急忙问道。
高力士冷冷答道：“贵妃娘娘，必须死！”
李隆基痛苦不堪，他身为大唐皇帝，竟然连自己最宠爱的妃子都保护不了，他想起自己往昔的种种，既有先天元年的杀伐果决，也有开元盛世的英明干练，到了天宝年里，似乎只有父夺子妻、纵情声色、阴谋诡计而已，如今快将大唐江山的根基都毁的差不多了，呆了半响之后，他才低声喃喃道：“便赐......自缢吧......”说罢，李隆基离开了大帐，心中至爱，即将永别！
真儿扯住面前的这段白绫，正要自缢的时候，大帐之外突然传来了御林军兵士的叫喊声。
她听得分外明白：
首恶必诛！祸首必除！那些兵士疯狂的喊道，他们喊得是这样坚定，似乎杨贵妃真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她犯了什么罪，她什么都没做，就是恶人吗？
可是疯狂是难以制止的，那些群情汹涌的兵士们纷纷冲了进来，正欲手刃这贵妃娘娘之时，真儿袖中的那幅画却飞了出来，画中顿时闪出无数的法轮来，一个人影立时现出，三两锏便将这些乌合之众打的落荒而逃。
真儿抬眼一看，那人竟然是——钟馗！
真儿见到钟馗现身，心中惊疑不定，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钟馗捡起地上的一把剑，递给她，柔声说道：“真儿姑娘，你如果想逃生？这便去吧！从今以后，我不能在你身边护佑了！地藏王已吩咐了要紧事，我这便去了。”说罢，化为一道青光飞去。
真儿双目仍是呆滞无神，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哗啦啦的打在帐布上，“啪啦啪啦”象丧钟一样，她缓缓淌过漫进来的污水，一个人去梳妆台边取了个物件出来，这个物件圆圆的，有手柄，正是那面仅存的古铜镜，铜镜斑驳，更显沧桑。这几年真儿都在帝王跟前不停的欢笑，痴狂疯癫的笑，但是此时此刻真儿看着旧物，竟然流出两行清泪来，那清泪掉落铜镜之上，镜中忽然幻化出无数的影像来。
她清晰地看到，那年的安戎城南门市集“福星当铺”里，阿奴将她的信物玉指环坚定的收进腰间裹好，却将手中的铜锣与胡琵琶递给那个掌柜，掌柜口中隐隐约约的说着：“......一两银又五文钱......”
镜中画面一转，也是西风当头，安戎南门街市，那福星当铺之中，掌柜正举笔勾兑，这时拿了面铜锣过来，发觉竟然如此沉重，不由的借着案头的灯火细细端详了起来，他看着看着，突然眼睛里冒出欣喜若狂的神彩来，激动的又结巴了：“铜锣......这......花纹......竟然是宫廷用器......这分明是......”
镜中画面又转，一池沸腾的液体中，捞出来一柄铜镜，那铜镜容光焕发，背后的海棠美丽无比，那当铺掌柜正在哈哈大笑：“发了，发了，竟然发了大财了，哈哈......”
镜中画面再转，一个人捧着那个木盒子，正在大声笑道：“五千两纹银，这面古镜我买了！正是给咸宜公主大婚之礼！其母武惠妃如今正是圣上宠妃，我以此物买个人情......”
镜中画面再转，寿王李瑁正与咸宜公主说笑道：“你这么多好玩的玩意，送我一个呗......”他手中捧的正是那个木盒！
真儿一下就惊呆了，瘫倒在地，这时她才明白过来，缘定之人，一直就在她的身边，只是她从来没有用心......
她想起了阿奴与他在鹤鸣山崖上，坚定的说道：“今生今世，永不变改！”
又仿佛看到阿奴跪倒在午门，刽子手屠刀用力挥出，他虽然丑陋不堪，却仍是微笑.....
这个她苦苦找寻一生的人，却用一生爱她，敬她，保护她，直至烟消云散......
苦涩的泪水又再翻涌而出，真儿哭道：“......阿奴哥哥，我对不起你......”
这时，一声叹息从她的身后传来，真儿回头看了看，竟然是地藏王菩萨来到她的身边，只听到菩萨说：“我一心想要成就一段刻骨良缘，没想到却是功亏一篑，真是可悲可叹！”
“真儿，你还记得洛阳那个邋遢道人对你说的话吗？”菩萨低头问道。
真儿摇了摇头。
菩萨苦笑道：“天圆地方一幅画，痴男怨女几离别，海棠无边春色落，镜花水月回首来......”
真儿听了，喃喃道：“如今听了，我才明白，原来镜中花，水中月，竟都是虚无缥缈的，只教我寻寻觅觅，落得一场空！”
菩萨又苦笑道：“你与阿奴在宫中再次相遇，为何仍不随他而去，却要在这红尘俗世之中打滚？你只道那李瑁是持镜之人，却不知万象皆空，你丢了幼年时的本心，还如何能够回首过来啊......”
听了这个，真儿满心的羞愤，哭道：“我对不住阿奴哥哥，我曾与他海誓山盟，却叫人世浮华湮没了本心，菩萨您提醒过我，我若困于情网，一无所获之时定要回顾往昔，我却只是挂念，仍无本心，那山崖之上的誓言，被我生生抛弃，我，我罪孽深重......”
菩萨背着身，柔声安慰道：“九年之前，阿奴身死，与我相见，我使其恢复前世记忆，他看你在人世蹉跎，感慨万千，又道你二人此生有缘相聚，却无缘白首，也甚是懊悔，于是便欲与你交换信物，我便允了，故于当夜取走玉指环，让他带去投胎了，你二人如果有缘，还会再聚，你只需耐心等待便是。”
真儿却低头不语，菩萨转过身来，走上前去扶她，却看到这女子手执长剑，那长剑已贯入脖颈之中，在方才说话之时，真儿早已自戮身亡了。
菩萨叹息不已，许久之后才用手一招，却不见真儿魂魄，心中一想，真儿前世只有地魂，方才无意中死绝，地魂为剑中恶气所逼迫，早已遁的无影无踪，菩萨不由的大惊失色，仰天怒吼：“钟馗！快快前来——”
一息之间，那钟馗从空中跃下，却换了副打扮，此时他正上身赤裸，锦袍倒卷在腰间，被腰带一同捆紧了，手中正拿着两柄铜锏，一幅杀神的模样，他紧忙跪了问道：“菩萨，你唤我去杀那些恶鬼，寻盘古凡心七魄，我正杀的起劲呢，又如何叫我停手？”
菩萨苦笑道：“却是我的疏忽了，那真儿乃是地魂所生，方才我不留意，竟被她自行游走，如今那地魂早已无影无踪。”
“如那地魂了无踪迹，我又能如何？”钟馗急问道。
菩萨郑重说道：“你此去灭杀恶鬼，除了要寻那盘古凡心七魄外，还要寻真儿的地魂，寻到了即刻带来见我！”
“菩萨，我要灭杀多少恶鬼，方能罢手？”钟馗问道。
菩萨说道：“现下安禄山正在造反，他从人间杀过来多少，你便从地府杀过去多少！”
钟馗有些疑虑的问道：“若是那安禄山自个被杀了，魂魄入我地府来，我待怎样？”
“此贼子的魂魄直接擒住！”菩萨目光中露出一丝决然之意：“拿来给我，我要亲自毁灭它！”
钟馗有些感慨，只道平日里如何要菩萨出手，定是个大人物，便问道：“这是何等的人物，竟要菩萨亲自出手！”
菩萨深深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此物乃是冤孽，我原不愿毁灭它，可是没想到它祸乱人间，竟然如此厉害！”
“怎样厉害？”钟馗好奇的问道。
菩萨却不答话，只是问了句：“现下，你一日要巡检多少生魂？”
钟馗仔细琢磨了一下，才小心答道：“若我一刻不停，恶鬼尽皆灭杀的话，一日或许可巡检生魂近百名！一年便是三万四千名！”
“以你这般勤奋......”菩萨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怕是要一千三百年方可全部巡检完毕！”
“这厮这般厉害！到底此次战乱要死多少人啊？”钟馗一脸的惊愕。
菩萨目光有些茫然，喃喃道：“苦哉！四千五百万百姓，要遭此厄运！我罪孽深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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