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了,夕阳的余晖映照在李美丽身上,她无精打采。
刚下班,她发现电动车坏了,她推着破旧的电动车前往修理站。她心事重重,有人叫她,她不应答,就这样走着。旁边的汽车呼啸而过,扬起一片尘土,她立马捂住鼻子,随即,用手指着汽车的背影大声咒骂……
李美丽个头不高,由于经常熬夜,她的发量稀少,前额突出光亮,像是半个葫芦倒挂在脸上。她走路时总佝偻着腰,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来看路。
在单位里,她喜欢和人抱怨家庭琐碎,开始还有人和她唠,后来发现她和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样,一件事,来回地说。
慢慢地,大家也就敬而远之了。在职场上被边缘化是件很危险的事情。自此,好事轮不到她,端茶递水,打扫厕所成了常态。电动车刹车不灵,她也不修。于是,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她撞伤了人,赔了钱,缴了车。
生活不如意让她开始厌恨这个世界。稍有不快,她就会拿老公出气。她的老公是个本分人,不喜和她计较。李美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她迷上了在网上评头论足,她把网名改为“魅影”。
在以后的岁月里,她加入了万千水军的行列,口诛笔伐,她特别喜欢点评同城的人和事。不加班时,她不洗衣服,也不做饭,像摊烂泥半躺在椅子上,用她以为的“善良、忠诚、正义”评判着别人。她要把社会对她的羞辱统统还回去,而且更加的猛烈,她心中的小魔兽如黑暗使者一样呼之欲出。
这天,和往常一样,她刷到同城的一个视频,一个半挂车为避让闯红灯的电动车,越过花栏,撞向12岁的男孩。千钧一发之际,男孩向左闪躲,但半挂车还是从他的右腿上压了过去。采访中,男孩的妈妈出镜,这位女士瓜子脸,一身休闲西装,皮肤白皙,戴着精致的钻石项链。言谈举止,尽显优雅,愤慨的言语中不乏缜密的逻辑。李美丽站起来,对着镜子转了两圈,看着自己肥胖的身体,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妒忌。
李美丽把身子侧着,挪了挪屁股,用她那双粗糙的手敲击着键盘,她输入:她儿子受了重伤,她也没有哭,还装着一副淡定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这母亲很冷血。很快,她的点赞量就达到了一千多,这使她很满足。这天晚上,她把手机放在床头,只要有响动她就拿起来看。同意她观点的她就开心地和别人聊,不同意她的她就用她世俗的逻辑与之对骂,时间在这种虚拟的空间中流逝,很快就凌晨三点了。
第二天早上,她上班迟到了。
主管把她叫过去,大声对她喊道:“李美丽,要做就做,不做滚蛋。看看,你整整迟到了4分钟。”言语间,主管看看手表,好像每一秒的工作都是生命倒计时。
李美丽正想发作,但想想房贷要交,小孩上学要开销,她低着头,走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主管则在身后大骂:“最后一次,你记着,下次直接滚蛋。”她拉起胶水管,提着拖把有气无力地冲洗着男女厕所,她好像被抽了脊梁一般,绵软无力。但在内心深处,她却压抑着怒火。
晚上,她无意中又刷到男孩被压断腿事件的后续,保险公司和司机做出承诺,赔付60万,男孩的妈妈则诉说着小男孩的梦想,她说,我的小孩从小就拿梅西当作偶像,他也很有天赋,现在是校篮球队的小队长,可是……说到这里,她哽咽了,纤细的手指捂着嘴巴。停顿一下,她接着说,我要对骑电动车闯红灯的人追责,这事儿最先由他引起,他不能逃避责任。
事件接着发酵,有很多人同意男孩母亲的观点;但评论区指责谩骂的,评论男孩母亲身材的,私信谴责的不在少数。男孩的妈妈在语言暴力下变得精神恍惚。
李美丽则觉得男孩的妈妈出镜时带着首饰、项链,并画着口红太过做作,她找男孩妈妈的抖音号,发了这样一条私信:得了吧!装什么圣母?一条腿换60万还想怎样?我看你想要的更多,才有梦想之类的说辞,那都是你的借口。
次日,当李美丽再来关注这条新闻的时候,男孩的妈妈跳楼坠亡了。
这位年轻优雅的妈妈因不堪网暴重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看到的是来自相同地域的人发来的谩骂。整个过程不到五秒,男孩目睹了一切,妈妈死后眼睛睁着,头骨破裂,异常恐怖。几天后,男孩也精神失常。
平静地过了两天,李美丽似乎回归正常的生活,她并没有感到愧疚,她觉得这不是她一个人造成的,她只不过发了几句牢骚而已,无伤大雅。
有天下班后,她和往常一样,打开电脑,铺好精致的键盘,她正准备寻找新的爽点。一条私信弹了出来,先是恐怖的笑声,之后发来一张照片:“你还记得她吗?”是男孩的妈妈,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美丽,地上满是鲜血,头骨已然破裂。
以后的几天,李美丽经常收到私信,都会附一张男孩妈妈的照片。李美丽开始做噩梦,说胡话,开始怀疑丈夫出轨邻居家单亲妈妈。她像张飞一样睁着眼睛睡觉,她不敢闭眼,一闭眼全是男孩妈妈的照片。后来,越发的严重。她半夜披头散发地坐起来梳头。邻居家的猫叫了几声,她就恨得牙痒,一天,两天,猫叫了两晚,第三天黄昏的雨后,那只肥肥的,可爱的加菲猫永远地沉寂了,她用菜刀杀死了它……邻居报了警,丈夫忍无可忍,最终,只得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医院台阶上长满了杂草,斑驳的房子有些破旧,背后是一片原野。李美丽换上了病人服,里面有人神情憔悴;有人哈哈大笑;有人愁眉苦脸,只知道摇头、叹气;有人狂暴如牛,有人深谈神学。
正在李美丽惊魂未定,四下张望的时候,脚下一根破木头绊倒了她。一个拄着拐杖的男孩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阿姨,您没事儿吧”,小男孩扶起了她。李美丽盯着他,好像似曾相识。在医院的长廊下,他俩坐在一起,斜阳映在他们脸上,男孩翘着小嘴儿,吹着口哨,学布谷鸟的叫声,小声唱歌。男孩紧紧抱着一个五彩的足球。
“足球,男孩……足球,男孩,右腿……”李美丽仔细搜寻着记忆。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俩坐在医院的草坪上,男孩很健谈,给她讲述了自己的右腿,也给她讲了自己最爱的妈妈。李美丽红润的脸颊开始变得苍白,她感到头痛欲裂,不等男孩说完,她疯叫着向医院宿舍跑去。
以后的岁月里,男孩经常找李美丽说话,他很热情,活泼好动,每当李美丽说颠三倒四的话时,他用双拳捶胸,用手指扣扣脑门,做出吐血的样子。惹得李美丽哈哈大笑。夜晚,回到宿舍,李美丽感觉内心深处有一股暖流在流动,她想,这个男孩很可爱,他似乎能融化我积怨已久的心灵。
五个月后,他俩似乎成了忘年交,在精神病院,他俩像一对母子。
有天,男孩突然问,“您叫什么名字。”
踌躇片刻,她说:“李美丽。”
“我妈妈,她死了,我能叫您妈妈吗?”男孩兴奋地喊道。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面颊上滑落,她轻声道:“可以。”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照进来,落在她脸上。铃声响起来,男孩咯咯地笑了,拉着李美丽的手跑去了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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