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故事是我亲身经历,绝无半分夸张。
毕业分配到二中的第三个年头,我已经完全适应了学校的生活。每天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找学生谈心,好像有忙不完的事,生活忙碌而又简单,甚至有些无聊。
幸好还有朱颖,她与我同一所师专毕业,又早我一年,照理说我该喊她一声师姐,只是她长得娇小玲珑,一张娃娃脸,这一声师姐,我说什么也喊不出口。
朱颖就住在我对门左手第二间房,和她整洁素雅的房间相比,我的小屋只能用狗窝二字形容。朱颖曾在我坐垫下不小心翻出了一只半个月未洗的袜子,上面都长出了白斑。这件事让她有了心病,每次进我房间,她都小心翼翼地站着,尽量避免接触到凳子,衣物之类,在她眼里,那上面有无数的病毒和细菌。
朱颖是个胆小的女生,偶尔房间里出现一只蟑螂,她都会吓得花容失色,一改平日的细声细气,尖叫着喊我去帮忙。有一天晚上,一只老鼠闯进了她的房间,她的叫喊声,简直和房间里失了火一样,连后面一栋楼的人都披衣起床,来看个究竟。等我用拖把将老鼠赶跑,朱颖说什么也不让我走了。她眼泪汪汪地对我说: “高阳,我怕!” 我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之间豪气干云。那天夜里,朱颖和衣而卧,我坐在床边,眼睁睁地守了她一夜。
可是,有一件让朱颖,甚至包括我都感到可怕的事,我们却避免不了。
距我和朱颖住的楼房正东不到三十米,是二中的大礼堂。
二中大礼堂大概是五十年代的建筑物,高大宽阔,却又千疮百孔,所有的铁齿窗户,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水泥地也是坑坑洼洼,正前方是一舞台,高约一米五,舞台上面铺着木板,因为年久失修,很多木板都裂开了,翘了起来,走在上面会吱吱呀呀的响。
因为新修了会议室,大礼堂已经处于半废弃状态,除了一年一次的元旦文艺会演,更多的时候是用做灵堂。
没错,就是人死后,摆放遗体,供人吊唁的灵堂。
每当二中老师家里有亲人过世,一般都会借用大礼堂作灵堂,将遗体摆放在舞台正下方,点上长明灯,四周安放亲戚朋友送来的花圈花蓝,遗像悬挂在舞台正中,四周用黑纱布包裹着。
都是同事,我和朱颖每一次都要去送上花圈吊唁。
七月十三,传说中的鬼节前夜,二中又有老师的母亲去世,灵堂还是在大礼堂。
那一天傍晚,朱颖到我房间找我,房间太闷热,我正光着膀子备课,见她进来,赶紧穿上T恤。朱颖脸红了,她看见我房门没关,也没敲一下门。但她很快忘了刚才的尴尬,有些不情愿地问我: “高阳,你去不去大礼堂?”
我知道她的心思: “去去去,怕什么,我陪你去。”
朱颖见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才稍稍有些安心。我俩又去校外买了个花篮,写上挽联,一起送去灵堂。
大礼堂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花圈花篮倒是摆了不少,满满的两面墙上,密密麻麻全是,一眼望去,全是白色。一口巨大的,黑漆漆的棺木摆放在正中央,棺木底下点着一盏油灯,发出幽幽的光芒。我和朱颖送上花篮,穿着孝服、满脸戚容的孝子给我俩发了块黑纱带在胳膊上。
我搬了两把椅子,在棺木旁坐着陪孝子聊了一会儿天。又有人来,孝子向我俩致了个歉,又上前去招呼客人。
虽是傍晚,夕阳在天,我瞄了一眼黑漆漆的棺木,忽然间觉得阴气逼人。
朱颖更是害怕,给我递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正准备起身告辞,忽然听到有人喊: “高阳。”
我循声望去,看到礼堂外走进一人,长腿长胳膊,一脸不合时宜的笑意,原来是赵哥。这家伙是个热心人,无论哪家有什么红白喜事,他都一定到场。和赵哥同行的,豹头环眼,一身肥肉堆得像一座肉山,每走一步,地面都一阵颤抖。他是大春,和赵哥一样的热心肠。
赵哥见了我,像见了亲人一般,拉住我的胳膊说: “好好好,正愁晚上守夜没人打牌,有了你高阳,正好三个人斗地主。”
我一听打牌,也来了些兴致,正准备一口答应,身后却有人轻轻拽了拽衣角。
回头一看,朱颖在身后,撅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我还未开口,赵哥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小颖啊,还没结婚,不要把高阳管得太紧,我敢打保票,高阳以后一定是个模范妻管严。”
朱颖听赵哥打趣她,绯红了脸,啐了赵哥一口,牵着我衣角的手却悄悄松开了。
赵哥见朱颖默许了,大喜过望,大春赶紧搬来桌子椅子,又去学校小卖部买了一副扑克,赵哥又找来一台电扇,对着牌桌呼呼地扇。
不知不觉,牌局到了半夜时分。赵哥和大春晚餐时喝了点酒,眼看着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再看看朱颖,起初她还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我旁边看我打牌,后来实在看得无聊,加上困意来袭,也倒扶在椅子上睡着了,一头秀发半遮住她的脸,一呼一吸间,几根头发也微微飘动。
月光透过没有玻璃的铁齿窗户,冷冷地照在黑漆漆的巨大棺木上,长明灯一闪一闪,如豆大的人眼,在寂静而空旷的灵堂里,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我有些害怕,也想趴在桌子上睡去。
突然,有人在我耳边清清楚楚地“唉”了一声。
我顿时内心一紧,站起来环顾四周。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是数不清的花圈。
舞台的正中央,挂着一张照片……是遗像,白底黑框,是个老太太的遗像。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有电扇呼呼地吹,后背却全是汗。
我想不去看那张照片,大脑却不听使唤,就像有什么东西推着我,我一步一步朝舞台上走去,翘起的木板发出吱呀的声音,最后,我来到了照片的正下方,距离相框不足半米。
相框里的老太太,戴着一顶绒线帽,穿着黑色的土布衣,衣服整齐洁净,花白的头发,耳朵上还带着亮亮的坠子。老太太明显没有牙,两边的腮帮子都凹了进去。
黑色的相框是檀香木做的,闻着一股莫名的香味。虽然那老太太面容慈祥,可我盯着她眼睛看时,还是透露出一股诡异。
我正浑浑噩噩间,忽然背后有人说话: “高阳,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不怕么?”
我这才如梦方醒,扭过头去,赵哥站在我身后,一脸迷惑。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死死抓住赵哥,生怕他突然消失。赵哥扶着我走下了舞台,见我害怕得很,又喊醒大春,送我和朱颖回到了房间。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谁知第二天发生的事更让人匪夷所思。
第二天,还是傍晚,朱颖见我心有余悸,邀我出去散步,顺便散散心。
二中校门向左二百米,正前方有一条小巷,四周是居民区,平时小巷子里到处是卖菜的老人,居民们也乐得方便,所以生意很好,人气也旺。
那天不知为什么,小巷里人很少,快到巷子尽头了,才看见有人蹲在那里卖鸡蛋,我走上前去,准备去问价,那个人却抬起头来。
“是她,又是她……” 我大喊出来,发现嗓子哑得可怕。
她面容慈祥,冲着我诡异地笑,一顶黑色的绒线帽,一身黑色的土布衣,正是那遗像中的老太太。
“朱颖,你看,她是不是昨天那个死去的老太太?”
朱颖一开始还莫名其妙,见我脸色紧张,不像是在开玩笑吓她,也紧张起来,摇晃着我伸出去的胳膊: “高阳,你别吓我行不行,哪里有什么人?”
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那老太太居然又冲我笑了笑,露出没牙的嘴。耳边,我听得清清楚楚: “小哥,行行好,施舍一点!”
我怪叫一声,也不顾朱颖惊惧的表情,拉住她的手,没命地往二中跑,一路之上,耳畔都有那个苍老的声音: “小哥,行行好……”
跑到二中大门口,我又遇到了赵哥和大春,他俩刚从毛伯餐馆吃饭回来。
我把这两天发生的怪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朱颖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一张脸吓得煞白。
大春沉吟了片刻说: “今天是七月半,游荡人间的鬼魂回归阴间的日子,照高阳所说,老太太的鬼魂一定是没得到供品,无意中找到了你,这样吧,高阳,今天晚上,我们去给她烧点纸钱,免得她继续纠缠着你。”
我知道大春是个百事通,纵使我一万个不相信,此刻我也不得不信。
待到天黑透了,我们四人又来到大礼堂,老太太一大早出殡走了,灵堂早已撤了。大礼堂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外面几棵大杨树在风中摇摆,留下怪异的树影。
大春找到了昨晚放棺木的地方,在地上用石灰圈了一个圈,西北角还留下一个小小的缺口,他说那是为了方便下面的人来拿钱。
然后,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叠黄草纸,一张一张铺在地上摊开放好。再拿出一张真钱,像个戳子一样,由右到左,由上到下,一排排地盖上去,直到将整张纸盖满。大春说,这样的烧纸到了下面才是硬通货,钱才实成。
等他把整叠黄草纸盖满,月已升起来了,清凉的月光照在这个宁静而又有些荒凉的大礼堂,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大春先点燃了两张纸钱,扔在石灰圈外,说是给没人烧钱的孤魂野鬼一点零花钱。
在给老太太烧纸钱时,大春一脸严肃,口中念念有词:“老人家,听说您地下有难,特为您准备一点钱财,您老尽管拿去享用。”
他话音刚落,朱颖忽然拉住我,紧张地喊道:“高阳,你看。”
只见平地忽然生起一股羊角风,从西北角缺口呼啸而至,烧透的纸钱灰吹上空中,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托着,纸钱灰在空中抖了三下,感觉像是点头致谢,不多时,风又从缺口而出,打个呼哨,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春却像是司空见惯,收拾好背包,冲着目瞪口呆的我们三人招呼道:“走吧,老太太收了钱,不会再打扰我们了。”
说也奇怪,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老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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